搓澡

过年前，我准备去澡堂，搓个澡，搓澡在我心目中好像是具有某种神圣感的仪式一般，意味着除旧迎新，我觉得必须要选择良辰吉日，才能彰显其特殊意义所在。

论起中国搓澡史来也算是由来悠久，史上第一个搓澡师傅已不可考究，最起码在北宋时期搓澡已流行起来，东坡先生还为此写过一首《如梦令》:

“水垢何曾相受。细看两俱无有。寄语揩背人，尽日劳君挥肘。轻手，轻手。居士本来无垢。”

读书人就是有文化，像我这种大老粗可没这份闲情逸致,话说回来搓澡技艺发展至今，已分南北两派，南派以细腻见长，北派则粗犷有力，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各自都形成不同的地域特色,我打小生长在山东,接受的自然是纯正的北方澡堂文化的洗礼。

小时候在农村，洗澡都不容易，更别提搓澡了，夏天洗澡就在当天井，脱光站在大盆里，用小水盆从水桶里舀水从头灌到脚底，美其名曰为冲凉，压根没有搓澡的条件，后来情况逐渐改善，逢年过节会约着村里的小伙伴儿去镇上的澡堂洗澡，澡堂大抵分为大众洗浴与单间，大众澡堂又分为男澡堂与女澡堂，印象里常有四五岁的小男孩可以随妈妈去女澡堂洗澡，我发育较早，没有这个福分，我想单间的出现可能是为了服务一些性情腼腆，不好意思在众目睽睽之下宽衣解带，赤身裸体的人，在心理上也觉得单间可能比大众澡堂要干净一些，浴盆放满水，自己想咋洗咋洗，可无论单间还是大众，依然没有搓澡师傅的出现。

后来父母在县城买了楼房，楼房家家户户都有太阳能，平时洗澡自然不成问题，不过到了冬天气温较低，没有浴霸，还是要到澡堂去洗澡，第一次亲眼见到搓澡师傅搓澡，还是在前几年，我记得搓一次澡大概是十块钱，一进澡堂看到一个个成年男子或躺或仰在搓澡床上，搓澡师傅赤膊上阵双手揉按，搓拿技艺娴熟，一块小小方方的搓澡巾仿佛长了翅膀在光滑的肌肤上自由舞动，没一会身上就搓出一片皴，再看搓澡床上的每个人都身体裸露，皮肤红润，双目微阖，表情享受，我爸当时问我搓不搓，我犹豫再三，因为怕疼最终作罢，不过从此便在心底种下了一颗想要搓澡的种子，搓澡好像一种成人礼一样，当搓澡师傅将你的身体搓得赤红，你像接受严刑拷打的革命志士，坚守使命，一个字也不肯吐出口，象征性的完成一个男孩到男人的蜕变过程。

说实话，我一直对搓澡有些期待，直到今年过年前几天，庚子鼠年庚寅月戊子日，也就是腊月廿八这一天，天晴日朗微风，我选择在这一天的下午去搓澡，以此迎接新年的到来，千万别问我为什么不是上午？因为上午起不来，选择的澡堂就在小区门前这条街的东首，澡堂名叫××百姓浴池，听这名字倒是很接地气，也别问我为什么选择它？主要是它沾了离家近的光。

走进这座澡堂，走向服务台，洗澡加搓澡交款二十五元，领了搓澡的号码牌套在手臂上，换了拖鞋，怀着忐忑的心情一步步走向三楼男士大众的房间，其实心情也不光忐忑，还有一丝期待和羞涩，我鼓起勇气，身体脱得赤条条一丝不挂走进去，一股湿润蒸腾的氤氲扑面而来，澡堂内一片喧嚣映入耳畔，老人、小孩、年轻小伙、及中年男人皆寸丝不挂映入眼帘，我就近选择靠门的一处莲蓬头先淋浴一会，头上抹上洗头膏，身上抹上沐浴露，浇点水搓出泡沫来，打开莲蓬头水温刚好，让水以头顶为起点，沿着身体的轨道一直照顾到脚底板，然后把泡沫冲得干干净净，心情忽然莫名愉悦起来，仿佛卸掉平时的压力，仿佛冲掉一年的坏运气，仿佛得到自由天性的释放，仿佛找到最初的自己……

梦回现实，淋浴一会准备进池子，池水还算清澈透明，温度也能接受，池里已经躺了几个人，正身体舒展的泡澡，有人双目微闭，小憩片刻、有人双唇张合，侃侃而谈、还有小孩以水为伴，追逐嬉戏……我且随众，倚着池子的一角，将身体埋没水中，静静感受当下的惬意，看池中的孩子，因为热气蒸腾小脸蛋像个小苹果，变得红扑扑的、看淋浴的老人身材精瘦，能看到肋条处的凹凸、看躺在搓澡床上的中年男人肌肉结实饱满，还有几个后背上纹了老虎狮子大象……看着眼前的一切，有一瞬间我感受到一种生命蓬勃的力量。

大概泡了十分钟，踏出浴池，正好有人刚搓完，我终于准备要搓澡了，搓澡师傅身材彪悍威猛，年龄看着三十五六，料想手劲不会太差，他先舀一盆清水，将搓澡床冲洗一遍，再覆盖上一层新的塑料膜，再舀一盆清水冲一遍，然后示意我趴上去，又舀一盆清水直接浇在我身上，身体直接暴露在别人面前，有一种“我为鱼肉，人为刀俎”任人宰割的感觉，搓澡师傅问我需不需要浴泥，浴泥是另收费的，觉得没有必要就拒绝了一番好意，我身体舒展趴在上面，搓澡师傅从我的胳膊肘顺着后背揉搓到脚脖子，搓完背面，让我仰面朝上再搓正面，搓完又舀一盆清水浇在我身上，然后大功告成，说实话我感觉这位搓澡师傅技法还是有的，气力拿捏的也刚刚好，但总感觉没有尽力而为，因为我的皮肤压根都没怎么红，也没出多少皴，下意识觉得师傅不知经手了多少男人的身体，到我这已然心烦意乱，不能认真对待，只是草草了事。

当我离开搓澡床，仿佛刚刚经历的都是幻觉，只有肩膀处的微红能证明一切，我又打开一处莲蓬头让水淋漓尽致冲刷自己的身体，然后走进桑拿房汗蒸一下，桑拿房里的温度果然要比外面热很多，站在里面不一会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都被打开，皮肤上渗出一粒粒汗珠，感觉毛孔自由呼吸的差不多了，我便走出桑拿房，重新淋浴一番，由淋到泡，由泡到搓，再由搓到蒸，几个回合下来，身体已干净彻底，此次搓澡之行，可以告一段落了，离开澡堂，更衣换鞋，将头发吹干，完成这所有工序之后，走出澡堂的大门，回头望一望，仿佛再次获得新生，我知道还有两天2021年就真正的到来。

在这以后，我盼望每一年的年末，都要搓一次澡，除用以迎接新年到来的特殊意义外，还以此表达对自我身体的犒劳，而如今时代发展，搓澡再也不像以前是一件奢侈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