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是一个悲伤的季节。
腊月是一个告别的寒月。
去年腊月十三,奶奶走了;今年腊月初一,大爹走了。
他们都说,是奶奶把大爹带走了。
越是临近新年越是充满忧伤。
我大爹是我们家里绝好的人,没有比他再好的了。
我大爹是我奶奶的长子,我爸爸是我奶奶的老幺,也就是最小的儿子,大爹比爸爸大15岁。在我爸爸九岁的时候我大爹的大儿子就出生了,然后在我四岁的时候,我的爷爷去世了。爷爷去世这件事我记得,但是爷爷的长相我却一点印象都没有,只记得后来都是大爹张罗和安排着家里一大家子的事。长兄如父,应该就是如此了。
大爹大概是在不到二十岁的时候就在保定工作了。其实我爷爷奶奶家本来就是在保定市,只是后来自然经济灾害那几年,奶奶响应党的号召,放弃了纺织厂的正式工作,抱着不给国家增加负担的使命和责任,带着他的孩子们回到了农村。所以在村里,我们杨家只有我们这一支。我也从没问过我爷爷的父母是是哪里人,我们的祖宗又都在哪。
大爹有三个弟弟和一个妹妹,三个弟弟都留在了同一个村里,也就是二大爹、三大爹和爸爸。我印象中,村里别人家的地都是自己种自己家的,可是我们杨家的地都是爸爸和二大爹三大爹一起种一起收,再平均分粮食。
每年麦收和秋收的时候,大爹总会回来帮衬着,大家一起戴着草帽在烈日下收割,又在我们家的大场上把麦子压出粒,一群人流水线一样的,用铁锨把麦子扬得老高,让风把麦皮吹走,再堆成一个小山一样,再晒麦、装袋。我那会小屁孩一样只会围着麦堆跑着玩,基本没有帮着干过农活。
正是在大爹的做主下,三个兄弟齐心协力,在我们村是有了名的团结。可能我爸爸他们兄弟几个当时不是最富有的,但杨家兄弟确是最勤劳能干的,兄弟关系是处得最好的。
大爹的好心肠不仅仅是让兄弟们团结,邻里乡亲也总是受他帮衬,所以村里人都念他的好。
后来我初中之后就开始住校了,虽然寒暑假都有,但关于大爹他的印象却不是很多了。
只记得大爹特别爱教育他这三个兄弟,导致他对他三个兄弟的九个子女也总是关心不够,他总是希望我们能好好学习,将来能有出息。
大爹对我们的好在他频繁的回老家的路上,在他每一次回家给我们带回来的好吃的上,在每一个孩子上学他都会经济支持上,在他腰受伤后还是会麦收回来帮忙上。
大概因为爸爸是他最小的弟弟,也大概是因为爸爸的善良和大爹最像,大爹最疼我爸爸了,听妈妈说,我大爹经常偷偷给我们家钱,怕我们过不好。
当时大爹一家住在保定西郊单位宿舍楼里,是一楼。一共一间还是两间卧室我记不清了,只记得有个特别小的房间,只能放下一张单人床。亲戚们去了,大爹他们就睡沙发睡地铺。
大爹性格要强,而且不善交际,全部的心思都在老家还有他的孩子身上。大爹有三个儿子,三个孙女,三个孙女都是他一手带大的。听我姐说,她住在大爹家等着分配工作的那段时间,小孙女中午不睡觉,大爹就大中午的用自行车推着他在人民广场转悠。
我姐卫校毕业后找工作的那段时间,或者说等待分配工作的那段时间,和我奶奶一起住在我大爹家,我姐帮着看孩子,也等着工作的事,奶奶担心我姐姐着急,陪我姐一起看孩子。我大姐一住就是三年,所以她跟我大爹的感情也最深,挨的我大爹的呲嘚也最多。大爹那会什么都管我姐,什么都教我姐,包括剪鞋垫和用线绑输液瓶子。那时候我大爹好像从胶片厂退休了。
印象最深的是我考上大学那年,那个夏天临去大学报到的前几天,我来大爹这了。当时大爹给了我一笔钱,让我好好学习。一千还是两千我记不清了,好像是两千元,在那个年代,那也是一笔不少的钱了。当时,我大姐就带我去买了个手机,我选的是当时最便宜的诺基亚黑白屏手机,好像500多块钱。
大爹当时开着收音机,把我叫过去对我语重心长的说了好多话,我仔细搜索记忆,却如何也想不起来具体内容了。也许我当时一直沉浸在上大学的兴奋中吧。但那个在收音机旁对我叮嘱的画面,永远刻在了我脑子里。
然而,就在我大学毕业前一年,大爹突发脑溢血摔倒了,然后就偏瘫在床,一直到去世之前,整整十一年。
瘫了之后,大爹就变了。
大爹的病其实并没有特别严重,但是据说他不太配合治疗,不做康复训练,本来有机会重新站起来走路的他因为自己的要强和内心的抑郁,放弃了积极治疗。再后来,也不允许别人推他出去晒太阳了,他就把自己关在那个小屋里,不分白天黑夜的拉着窗帘,关着灯。家里人去看他,他总是闹着气,说不了几句话,就让大家都走,不要来看他了。再后来说不出话来了就用凶狠的眼神瞪着人们,然后使劲挥动那个还能动的胳膊,嘴里使劲嘟囔着,让人们都走。
其实我们都知道,大爹是不想看见自己变成这个样子,因为这样他就再也帮不了三兄弟了,再也不能回去看奶奶了。可他的性格偏偏又让他没有勇气去面对别人的异样眼光,于是大爹选择了封闭自己。也许从那个时候起,大爹就已经关闭了通往外界的心门,也许那时候他爹的心理和精神就出现问题了。
家人们试过一些办法带大爹去看精神科,甚至去看香,但最终还是因为大爹强烈的反抗而以失败告终了。也许是家人没有足够重视,也许是实在拗不过大爹,也许是命运使然。这终究成了我们无力改变的遗憾。
虽然卧床,但是大爹意识清醒,吃得多,身上脸上都有肉。有时候心情好也会跟我们笑笑。
去年冬天奶奶去世后,不知是心灵感应还是什么,大爹就不吃饭了,什么都不爱吃了,然后就开始一天天消瘦。
最后一次看望大爹是一个月前,当时大爹就瘦的几乎皮包骨了,还长了褥疮。换药的时候,大爹特别痛苦。生命于他而言,是不是已经成了一种煎熬?大爹就那样躺在那看着电视机里的电视剧,他会想什么呢?
前几天看到一篇文章说,有时间要常常跟你的年纪大的亲戚打电话,你以为他们一直会在那,不打电话也没关系。但也许什么时候他们就离开了。
这段话我印象很深,现在想来,似乎隐隐的预示着什么。
爸爸、二大爹和三大爹赶过来的时候,大爹的遗体已经放进火葬场了,家里只剩下大爹的遗像,还有旁边的一盏油灯。
大爹真的是,油尽灯枯了。
三大爹坐在地上,看着我大爹的遗像,有那么一瞬间像是笑出来了,但仔细一看,已经是哭得老泪纵横了,爸爸和二大爹也泣不成声了。
他们一定是想起小时候的事了,想起一直以来我大爹对他们的每一次照顾了,他们这么多年来的兄弟之情纵是我一个晚辈无法理解了。虽然我有两个姐姐,也算是姐妹多的了,但我想我们的感情是跟爸爸他们那个年代没法比的。
大爹的遗像是我觉得大爹最好的照片了,眼神温和而坚定,似乎在跟我们每个人说,我也舍不得你们,但是请放心,我会在另一个世界好好的。
在丧事中一次次的仪式中,我们一次次跟大爹告别,纵然知道结束了病痛对他来说也是一件好事,但还是不想接受他离开的事实。
我想,我愿意去相信,大爹一定是去和爷爷奶奶碰面了,他们的另一个世界一定是没有病痛的。或许他的灵魂还能够看到我们对他的不舍,他会不会想帮我们去擦干眼泪呢?还是会跟我们一起哭?
让我们的眼泪伴您上路吧,让我们哭得再久一些吧。
城市的夜太短,我们还没有悲伤够,城市的楼太高,真怕挡住了你那天堂的路,城市的地好硬,真想带您回老家的土地。
PS:最近在看《追风筝的人》,虽然国情不同,但关于小孩子的童年回忆,真的是让人留恋。我那么想念我的小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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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三小姐 | 白天是公务员,晚上是超人妈妈,早上读英语,中午去健身,并以打扫房间为乐的一只文艺女。只愿记录一路走来自己的成长,孤独与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