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从今天起,你们就是兄弟,你们要亲如手足,你们要互相帮助,你们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们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第48章
这个执行力相当OK啊
李光头说到做到,他雇用了一百四十个农民,加上十个临时工和自己,一百五十一个人干了一天二十四小时,变魔术似的将县政府大门外的五座破烂大山清理掉了,不仅打扫的干干净净,还在县政府大门口整齐地摆上了两排二十盆万年青。
第49章
“你放心吧,我李光头是不会给国人丢脸的。”李光头拍拍破烂衣服上的尘土说,“我到了上海就会买一身人模狗样的衣服穿上。”李光头吃饱了肚子,走出苏妈的点心店时,想起来四年前苏妈是差点入股,觉得也应该给她一个机会。李光头站住脚,简单地说了一下再次入股的事。苏妈心里动了一下,马上想到了上次的赔本买卖,苏妈心想上次没有赔进去是她刚好去庙里烧香了。最近点心店生意好,忙得走不开,已经三个星期没去庙里烧香了。苏妈心想没有烧香,这事做不得,就摇头说这次不入股了。李光头惋惜地点点头,转过身去,雄纠纠地走向了我们刘镇的长途汽车站,第二次鲲鹏展翅了。
第50章
最后他们麻袋里的钱全流入到李光头这里,李光头的垃圾西装通过铁路、公路和水路发往了全国各地,全国各地的群众们都脱下了皱巴巴的中山装,穿上了李光头从日本弄来的垃圾西装。李光头当然不会忘记刘镇的父老乡亲,他专门留下五千套垃圾西装拉回了我们刘镇。这时候穿西装已经是件时髦的事了,刘镇的男青年结婚前都要去做一身西装,都是请张裁缝做的,张裁缝做了二十多年的中山装,西装时髦了,他就做起了西装,张裁缝说简单的很,垫肩和中山装一样,改个衣领就是西装了。刘镇的男青年穿着张裁缝做的土西装,两个月以后西装就变形了,穿在身上东歪西斜了。
李光头的垃圾西装运到我们刘镇时,刘镇轰动了,群众纷纷扑向了那个仓库,像是跳进河里一样,跳进了李光头的垃圾西装里,东挑西拣,寻找着自己合身的西装。群众都说这些西装新得像是没有穿过似的,价格却比旧衣服还要便宜。不出一个月,李光头拉回来的五千套垃圾西装就被抢购一空。那些日子,李光头的李记回收公司里比茶馆还要热闹,李光头回到刘镇后,立刻又穿上那身破烂衣服了,神采飞扬地坐在那里,群众整天围着李光头,听他一遍遍讲述着日本的故事,群众百听不厌。李光头每次讲到日本的东西有多贵时,都要呲牙咧嘴一番,李光头说在日本早晨喝豆浆吃油条的钱,在我们刘镇差不多可以吃下一头猪了。那豆浆还少得可怜,不像我们刘镇的豆浆是满满一大碗,日本喝豆浆的碗比我们刘镇喝茶的茶盅还要小,那油条更是细得跟筷子似的。
群众听了感慨万千,都说这个日本不能去,就是猪八戒去了也要饿成个白骨精。“对,不能去。”李光头挥着手说,“日本那地方有钱没文化。”“日本没文化?”群众不明白。李光头跳起来,群众立刻给他闪开一条道,李光头走到挂在墙上专给破烂废品记账的黑板前,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一个“9”,转身问群众:“这个念什么?”群众说:“9。”“对。”李光头又在“9”的后面写上一个“8”,“这个念什么?”群众说:“8。”
“对。”李光头满意地点点头说,“这两个都是阿拉伯数字。”李光头说着扔掉粉笔,坐回到原来的椅子上说:“日本人连阿拉伯数字都不认识。”“真的?”群众惊讶地纷纷张开了嘴巴。李光头架起了二郎腿得意地说:“我李光头在日本挣着钱了,我李光头就想消费一下,去哪里消费呢?当然去最洋气的地方消费;哪里最洋气呢?当然是酒吧。可是我李光头不知道酒吧在哪里?也不会说日本话酒吧,说中国话酒吧日本人又听不懂,怎么办?”李光头卖起了关子,他抹着嘴巴看起了刘镇的群众,欣赏一会儿群众急切的眼神,才慢条斯理地说:“我李光头灵机一动,想到了阿拉伯数字,日本人不懂中国字,总应该懂阿拉伯数字吧?”
第56章
群众说这个李光头胸怀宽广,只要是个女人他都来者不拒,甚至牵头母猪到他的床上,他也照样把母猪给干了。有些女人和他偷偷睡了,偷偷拿了钱就走了;还有一些女人和他睡了以后,拿了钱以后还要到处炫耀,她们不是炫耀自己和李光头睡觉了,她们炫耀的是李光头的床上功夫,说李光头如何历害如何了得,说李光头简直不是人,简直是头牲口,说这个李光头一上床就像机关枪一样突突突突地没完没了,多少个女人被他干得两腿抽筋,多少个女人从他的床上下来都像是死里逃生。李光头的绯闻比战场上的硝烟还要多,和他睡过的女人里有一些想永久占有他的财富。第一个这么做的是个二十来岁的姑娘,一个从乡下到刘镇来打工的姑娘,她抱着自己初生的婴儿闯到了李光头的办公室,幸福满面地问李光头,应该给孩子取个什么名字,李光头睁大眼睛看着姑娘,没有认出来她是谁?
第57章
“这个王八蛋刘作家真有才华,一把钥匙就把刘镇有史以来最大的冤假错案平反啦!”然后李光头一脸嬉笑地说:“历史终究是公正的。”李光头对刘作家报道的标题略有意见,他伸出五根手指说自己怎么也有五千万的个人资产,刘作家只是把他写成个百万富翁,不过他不计较这些,他对手下的人说:“一个没见过钱的人,能写个‘百万’也不容易。”这篇报道在不断地转载里,也不断地改头换面,标题改成了《千万富翁呼唤爱情》,李光头读到了,这次他对标题比较满意,他手里抖动着那张千里之外的地方小报说:
群众没有掌声了,响起了一片嬉笑声。刘作家在报道里把他写成个“赵某人”,赵诗人已经恼羞成怒,现在童铁匠这么一说,赵诗人再也按捺不住,当场指着刘作家的鼻子痛斥道:“有本事就直接写‘赵诗人’,没本事才遮遮掩掩写个什么‘赵某人’。”刘作家满脸的微笑,请赵诗人不要生气,他说:“你这个年纪生气很容易中风。”刘作家笑里藏刀的一番话,把赵诗人原本铁青的脸色气得通红了,赵诗人当着众多的群众,责问刘作家:“明明是我的题材,凭什么你写了?”
“什么你的题材?”刘作家假装糊涂。“李光头在厕所里偷看女人屁股的题材,”赵诗人伸手指了指围观的群众,“刘镇有点年纪的男男女女都记得,是我活捉了他,是我揪着他游街……”“说得对,”刘作家连连点头,“李光头偷看屁股确是你的题材,这个我没写,我写得是李光头寻找钥匙,寻找钥匙是我的题材。”群众哄堂大笑,称赞刘作家说得有理。赵诗人哑口无言,通红的脸色又气成了铁青。童铁匠看到两个人斗起来了,心想不能坏了自己的开张仪式,大手一挥,喊叫一声放鞭炮。鞭炮噼哩啪啦炸响了,群众立刻忽略了刘作家和赵诗人,兴趣全跑到鞭炮上去了。刘作家的报道让李光头名扬天下,报纸广播电视的记者纷纷来到我们刘镇,对李光头进行密集如雨的采访。
第58章
宋钢看在眼里,难过在心里,他觉得自己太对不起林红了,他从沙发里站了起来,坚定地说:“我去。”宋钢走上了大街,走向了李光头的公司,我们刘镇最贫穷的人走向了最富有的人,他们曾经是兄弟,现在仍然是兄弟。宋钢走进了李光头的公司,他站在大堂里张望了一会儿,看到李光头坐在咖啡厅里,正在和记者高谈阔论,他走到李光头身后轻轻叫了一声:“李光头。”已经很多年没人这样叫李光头了,人们都是叫他“李总”,突然有人在后面叫他“李光头”,李光头心想是谁呀?回头一看是戴着口罩的宋钢,宋钢的眼睛在口罩上面的镜片里微笑。
第59章
外来的人不理他,他就找我们刘镇的群众,他只要拉住一个刘镇的群众就是唠唠叨叨,历数他在李光头出名上的丰功伟绩,他的唠叨到了最后总是那句话:“我是为他人作嫁衣裳啊。”刘作家的唠叨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就传到李光头耳朵里去了。李光头让手下的人去把刘作家找来,李光头说:“我要开导开导他。”李光头的两个手下找到刘作家时,刘作家正站在大街上啃着一只苹果,李光头的两个手下走过去告诉他:李光头要见他。刘作家一阵激动将嚼烂的一片苹果咽到气管里去了,他弯着腰憋红了脸,咳嗽连连捶胸顿足地跟着李光头的两个手下走去。
他一直捶胸顿足到李光头的公司门前,终于将堵在气管里的苹果碎片咳了出来。他仿佛死里逃生似的地大口喘气,将刚才气管堵住时憋出来的眼泪擦了又擦,对李光头的两个手下说:“我知道李总会来找我的,我一直在等着李总来找我,我知道李总的为人,我知道李总是饮水不忘掘井人……”刘作家走进了李光头一百平米的办公室,那时候李光头正在电话里跟人洽谈生意。刘作家东张西望,嘴里啧啧不停,等李光头放下电话,刘作家笑容满面地说:“早听说您的办公室有多么气派,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啊。我去过县长的办公室,县长的办公室够大了,可是跟您的一比,也不过是个卫生间。”李光头冷冷地看着刘作家,看得刘作家心里的激动一下子就没了。
李光头横着眼睛对他说:“听说你在外面造谣滋事?”刘作家的脸色刷地白了,他连连摇头,连连说:“没,没,没有……”“他妈的。”李光头拍一下桌子,又骂了一声,“他妈的。”刘作家听了两声“他妈的”,身体跟着抖了两次。刘作家心想完了,心想这个李光头眼下大红大紫,这个李光头要对付他,还不就是拿着拍子去拍苍蝇一样容易。李光头冷笑着问他:“你说什么?你说你为我作嫁衣裳?”刘作家点头哈腰地说:“对不起,李总,对不起,我说错话了……”李光头扯了扯胸前的西服,问刘作家:“这衣服是你作的嫁衣?”
刘作家继续点头:“是,是,一定管好,俗话说祸从口出,我以后一定管好。”李光头给了刘作家一个下马威以后,表情变了,友好地说:“坐下吧。”刘作家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李光头又说了一声让他坐下,他才小心翼翼地坐了下来。李光头亲切地对他说:“那篇报道我读了,你这王八蛋是个才子,你是怎么想到那把钥匙的?”刘作家松了一口气,高兴地回答:“那是灵感。”“灵感?”李光头觉得有些费劲,“他妈的,别说深奥的话,说容易的话。”刘作家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脑袋探向李光头,悄悄说:“从前我也经常在厕所里偷看屁股,我有经验……”
刘作家成了李光头的新闻官。几天以后刘镇的群众再见到他时,已经不是一个土包子了,他穿着笔挺的西服,皮鞋擦得锃亮,白衬衣红领带,头发梳理的整整齐齐。当李光头从桑塔纳里钻出来时,他跟在屁股后面也钻了出来。他的绰号也换了,换成了刘新闻。刘新闻牢记李光头的忠告,要管好自己的嘴,从此以后刘镇的群众再想从他嘴里套出话来,比拔掉他的门牙还难。他私下里对朋友说:“我不能再像从前那样随便说话了,我现在是李总的喉舌了。”李光头没有看错人,刘作家不该说话时是闷棍子砸不出一个屁来,该说话时又是巧舌如簧。当我们刘镇的群众津津乐道于李光头的绯闻时,刘作家就会出来更正:“李总是单身男子,单身男子和女人睡觉不叫绯闻。
什么叫绯闻?就是丈夫和别人的老婆睡觉,老婆和别人的丈夫睡觉。”刘镇的群众问他:“别人的老婆和李光头睡了,算不算有绯闻?”“有绯闻,”刘作家点点头,“不过这绯闻在别人那里,李总这里还是干净的。”刘作家的绯闻论传到了李光头的耳朵里,李光头十分赞赏,他说:“这王八蛋说得有理,像我李光头这样的单身男子,哪怕睡遍古今中外的女子,也睡不出个绯闻来。”刘作家改头换面成为刘新闻以后,第一件事就是处理堆积如山的来信,这些来自全国各地的信件都是自称是处女的女性写来的。一个亿万富翁没有品尝过爱情的滋味,没有见过处女的真相,让全国各地多少女性想入非非,她们纷纷写信向李光头表达纯真的爱情。
这里面有少女也有少妇,有良家女也有卖淫女,有城市的也有农村的,有女中学生,女大学生,女硕士,女博士,她们在信里都说自己是处女,还有一个女教授也自称是处女,她们在信里或者是暗示或者是明说,都要把自己的珍藏至今的处女膜献给我们刘镇的李光头。邮局的邮车每天都会将一麻袋的来信扔在公司的传达室,然后由公司里两个强壮的小伙子扛进刘作家,现在应该是刘新闻的办公室。刚刚上任的刘新闻勤奋工作,他的办公室就在李光头的隔壁,他也像李光头一样忙得每天只睡两三个小时,他阅读大量的处女来信,从中间挑选出一些有价值的读给李光头听。李光头忙得喘气的时间都快没有了,刘新闻只能见缝插针分段朗读给李光头听。李光头撒尿时读一段,李光头拉屎时读一段,李光头吃饭时读一段;李光头出门时他跟在后面读着,李光头钻进了桑塔纳,他也钻进去继续读着。
到了深更半夜,李光头回家躺到床上了,刘新闻就站在床边读,读到李光头睡着了,刘新闻就在他脚旁躺下来也睡一会。李光头醒来,刘新闻赶紧跳起来继续读,读到李光头刷完牙洗完脸吃完早点,读到李光头到了公司的办公室日理万机后,刘新闻才赶紧去刷自己的牙,洗自己的脸,吃自己的早点,接着又赶紧把自己埋进堆积如山的信件之中,赶紧去处理新的处女来信了。那些日子刘新闻和李光头形影不离,处女的信件像是兴奋剂一样刺激着李光头,一想到全国有那么多的处女膜排成长城一样的队伍在期待着他,李光头的双手就会激动地忍不住去搔自己的大腿。刘新闻挑选的都是最精彩最感人的篇章,刘新闻朗读的时候,李光头两眼闪闪发亮,他像个幼儿园的孩子一样天真地惊叫起来:
第60章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里,李光头懒洋洋地躺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听着刘新闻口干舌燥地朗读着处女来信。虽然处女们的来信仍然像精神海洛因剌激着他,可是记者们突然消声匿迹了,让李光头很不适应,他在听着那些处女们的肺腑之言时开始走神了,他打断刘新闻的朗读,自言自语地说:“这些王八蛋记者为什么集体失踪了?”刘新闻站在李光头的沙发前,他说报纸广播电视的记者就是这么王八蛋,哪里有热点就往哪里扑。就像狗一样,哪里有根骨头就往哪里扑。李光头霍地坐起来说:“难道我李光头已经不是根骨头啦?”
刘新闻支支吾吾地说:“李总,您不能这么比喻自己……”李光头重新在沙发里躺下来,满脸惆怅地继续听刘新闻朗读处女信。李光头思绪万千,听着听着突然红光满面地坐起来了,他喊叫了一声:“不行,我还得是根骨头。”源源不断的处女来信让李光头灵机一动,他说要搞一个全国性的处女膜奥林匹克大比赛。刘新闻一听也是两眼放光,接下去李光头滔滔不绝,他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一口气说出了二十个王八蛋,他说要让那些王八蛋记者统统像疯狗一样扑回来,要让王八蛋电视直播处女膜比赛,要让王八蛋网络也在网上直播,要让王八蛋赞助商纷纷掏出他们的王八蛋钱,要让王八蛋广告布满大街小巷,要让那些王八蛋漂亮姑娘穿上三点式王八蛋比基尼在大街小巷走来走去,要让我们刘镇所有的王八蛋群众大饱一下王八蛋眼福。
他说还要成立一个王八蛋大赛组委会,要找几个王八蛋领导来当王八蛋主任和王八蛋副主任,要找十个王八蛋来当王八蛋评委,说到这里他强调一下,十个评委都要找男王八蛋,不要找女王八蛋。最后他对刘新闻说:“你就是那个王八蛋新闻发言人。”刘新闻手里拿着纸和笔,飞快地记录着李光头的王八蛋指示,等李光头说完了说累了坐到沙发里喘气时,刘新闻说话了,他对李光头的绝妙主意歌功颂德一番,提出自己的两条小小的修改意见,首先他说叫处女膜奥林匹克大比赛有所不妥,是否改成首届全国处美人大赛。李光头点点头说:“改得好。”刘新闻说第二条意见,说十个评委都是男性是否也不妥?
还是应该有几个女性评委。这条意见李光头没有同意,他摆摆手坚决地说:“不要女的,评比姑娘里面谁漂亮谁不漂亮,还不是我们男人说了算数,要女人进来干什么?”刘新闻沉思片刻,说评委都是男性可能会有负面效应,媒体上会有争论,会有非议,会成为一个话题被人们没完没了地讨论下去。“这样才好呢。”李光头叫了起来,他说,“我就是要他们争论,要他们非议,要他们没完没了地讨论下去,这样我李光头就永远是根骨头啦。”刘新闻办事雷厉风行,第二天就把处美人大赛的新闻稿发出去了。他在办公室里天南地北地打了一天电话后,组委会主任和副主任的领导名单确定下来了,十个评委的名单也确定下来了。
李光头也在办公室里五湖四海地打了一天的电话,把那些日子前来洽谈过生意的董事长总裁们的电话统统打遍,确定了赞助商和广告商的名单。最后李光头给陶青县长打了一个电话,把他的宏伟计划向陶青汇报了一番后,说到时候请陶青出面,把城里最宽阔的大街留出来,就在大街上举行首届全国处美人大赛。李光头吞着口水说:“到时候会有上千个美女从全国各地赶来参加比赛,他妈的个个都是处女,县里最大的地方也就是电影院,电影院里只有八百个王八蛋座位,光是那些来比赛的美处女都装不下,你我的位置没了,其他领导的位置没了,连评委的位置都没了,我们总不能坐到美处女的大腿上去吧?还有那么多想看美处女的王八蛋群众们,所以只能在王八蛋大街上……”
陶青县长欣喜若狂,他说这是刘镇发展史上的一个重大契机,弄好了全县的GDP都能上去3到5个百分点,他告诉李光头:“你放心,别说是一条大街了,两条、三条都行,所有的大街小巷都给你留出来也行,让全国各地的美处女都来吧,我们有这个接待能力。”首届全国处美人大赛的新闻瞬间席卷全国,退潮一样离去的记者们又像涨潮一样回来了,我们的李光头又成为了全中国的一根首席骨头,他的音容笑貌又在报纸广播电视上频频出现。刘新闻跟着水涨船高也出尽了风头,这小子饮水不忘掘井人,他知道要是没有李光头的信任和提拔,那有他今天的人模狗样。所以刘新闻在举行新闻发布会的时候,回答所有的问题都是一句一个“李总”。有记者问:“为什么要举行全国处美人大赛?”
刘新闻字正腔圆地回答:“为了弘扬祖国的传统文化,为了让今天的女性更加自爱,自爱后才有真正的自信,同时也为了今天的女性更健康和更卫生,我们李总决定举行首届全国美处女大赛……”记者打断他的话:“你说的更卫生是什么意思?”刘新闻回答:“处女膜对阻挡病菌入侵,保护内生殖系统,维护生育能力,是有十分重要的作用。这就是我们李总所说的更卫生。”另一个记者问:“你们对参赛选手有什么要求吗?”刘新闻绕口令似的说:“美丽端庄、健康婀娜、气质出众、才韵内敛、善解人意、温柔体贴、尊老爱幼、清纯忠贞、无性经历……”
最后一个记者提问:“处美人大赛的冠军是否会成为你们李总的新娘?”刘新闻笑着回答:“我们李总举行的是选美大赛,不是选妻大赛。当然也不能完全排除我们李总会爱上某一位处美人,前提是这位处美人也爱上我们李总,爱情是不可预测的。”新闻发布会上了电视,我们刘镇的群众都看到了,刘新闻油头粉面西装革履,回答问题时滴水不漏恰到好处。李光头也看了电视,他对刘新闻的表现十分满意,他说:“这王八蛋确实是个人材。”新闻发布会之后,首届全国处美人大赛就拉开序幕了。大赛分初赛、复赛和决赛,前来参赛的处美人都要她们食宿自理,只有进入决赛的一百名处美人的食宿由大赛组委会承担,这一百名处美人将决出冠军、亚军和季军,奖金分别是一百万、五十万和二十万。
大赛组委会将推举获胜的三位处美人进军美国好莱坞,将这三位处美人打造成国际巨星。全国各地的报名信像雪片一样飞来,邮局的邮车又是每天扔一麻袋信件在李光头公司的传达室。全国各地的处女们如此涌跃,本镇本县和邻镇邻县的处女们也不甘示弱,她们也纷纷报名,她们扬言肥水不流外人田,一定要把冠、亚、季三军留在本地,决不让那些外地女子拿走。这些报名参赛的很多已经不是处女了,有的已经结婚,有的已经离婚,有的和一个男人同居着,有的不知道和多少个男人同居过了。她们纷纷去了医院妇产科,纷纷去做处女膜修复术。我们刘镇的群众都是井底之蛙,不知道处女膜修复术瞬间风靡全国了。直到一个名叫周游的江湖骗子来到,刘镇的井底之蛙才知道世界发生了什么。
周游告诉刘镇的群众,现在是处女膜经济时代了,他说这是北京的经济学家说的。刘镇的群众才知道不仅那些前来参赛的女子去做了处女膜修复术,更多的不来参赛的女子被这股潮流引导着,也突然觉得处女膜弥足珍贵了,也去医院做了处女膜修复术。一时间从全国大城市的大医院,到乡村小地方的小卫生院,都纷纷推出处女膜修复术。修复处女膜的广告也是铺天盖地而来,电视上看到了,报纸上看到了,广播里听到了,打开电脑一上网腾地弹出来了;在机场在车站在码头在大街在小巷,一抬头就会看到处女膜修复术的广告。周游告诉刘镇的群众,处女膜修复术已经成为了全中国最为暴利的行业,他说经济学家所说的处女膜经济:“就是从你们这个刘镇起源的。”
我们县医院的广告都做到蹬三轮车的胸前背后了,红色的塑料布上写着黄色的大字,中间挖个洞从头上套进去,像个雨披似的。那些蹬三轮车的男人们每个胸前背后都写着:“还你一个完整的女儿身,修复成功率达100%,手术满意率达99.8%,再次初夜见红率达99.8%。”处女膜经济的突然兴起,给李光头的处美人大赛推波助澜。那些日子一笔笔赞助商和广告商的钱打进了李光头公司的账号,李光头两眼红肿还在不停地打电话,还在邀请新的赞助商广告商加盟,他整天对着话筒吼叫,嗓子哑了还在叫: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快快快……”刘新闻更是忙得焦头烂额,说起来他是李光头的王八蛋新闻发言人,可是所有的王八蛋事情他都得干。李光头别的什么都不管,只顾对着话筒像个刽子手似的吼叫,像个乞丐似的到处要钱。刘新闻一个人早就忙不过来了,他每天都在雇用帮手;他的办公室早就不够用了,又借了别人的办公室,后来开脆到外面租了一幢房子,正式挂起了“首届全国处美人大赛组委会”的招牌,为了保密和公正,刘新闻请李光头给县武警中队打了个电话,此后就有两个持枪的武警在组委会门口站岗放哨了。组委会的工作人员每人胸前都挂个牌子,上面还有照片,没有那个牌子的人谁也别想进去。我们这个刘镇,李光头出名后别人叫我们李光头镇,现在处美人大赛出名了,别人都叫我们处美人镇了。
我们这个处美人镇开始大兴土木,县政府出面把沿街的房屋全部粉刷一新,县政府通过县里的广播电视,通过各级单位下达指示,要求家家户户都把窗玻璃擦得干干净净,要擦到看不见窗玻璃为止;要求家家户户不要再往屋外街上乱扔垃圾了,尤其是大赛开始后,要求家家户户宁可把垃圾藏在床底下,也不能扔到街道上,违者重罚,用猪肉的价格来处罚,谁要是扔了二十斤垃圾,谁就得被罚掉二十斤猪肉的钱。县政府号召全体群众动员起来,要像女人化妆那样把我们这个处美人镇搞得楚楚动人,以亮丽的形象迎接首届全国处美人大赛。然后我们的处美人镇开始张灯结彩了,标语横着挂在大街上,竖着悬在大楼上,那条用来比赛的大街搭起了高高的广告架,李光头通过电话吼叫来的巨大广告一幅一幅出现了。
大赛开始前一周,我们这个处美人镇已经人满为患了。首先来到的是记者们,文字记者摄影记者来了一批又一批,电视转播车也开进来了;随后来到的是嘉宾们,都是李光头的赞助商和广告商,还有领导同志们和评委同志们。我们刘镇最豪华的宾馆是李光头开的,他把记者朋友们和嘉宾朋友们全塞了进去,刚好把宾馆塞满。报名的处美人超过了两万,因为食宿自理,最后来到的也有三千。这些处美人从全国各地赶来,我们刘镇所有的宾馆招待所一下子都客满了,原来的双人房改成四人房了,也装不下这么多的处美人。为了维护我们刘镇亮丽的形象,为了不能让那么多的处美人睡在街道上,我们刘镇有些男群众管不住自己的性欲,他们趁着黑暗强暴了几个处美人怎么办?就是不去强暴处美人,趁着黑暗在处美人身上乱摸几把,也会让我们刘镇丢尽面子。县政府号召群众把自己的床让出来给处美人睡,好在这时候是夏天了,群众纷纷响应,很多家庭的男人们都抱着个席子睡到大街上和小巷里,给处美人们腾出睡觉的地方。
赵诗人也睡到了大街上,赵诗人一室一厅的房子接待了两个处美人,每个处美人一天要交一百元的住宿费,赵诗人一天就要挣两百元。宋钢和林红的家也是一室一厅,宋钢看到赵诗人每天都能挣两百元,他抱着草席也要睡到了大街上去,他让林红还在屋里睡,不能接待两个处美人,也能接待一个,一天能挣一百元。林红不答应,说宋钢是个病人,不能在大街上睡。宋钢坚持要睡到大街上,林红生气了,说宋钢天天去医院打针治病,眼看着身体好起来了,睡到大街上万一病情加重了,花掉的钱比挣来的肯定多。宋钢不知道李光头已经在接济他们了,林红说治病的钱是父母和亲友给的。宋钢铺上草席已经在赵诗人旁边躺下了,看到林红站在门口气哭了,只好站了起来,卷起草席抱着回到屋子里。
那几天宋钢早晨打开屋门,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赵诗人,赵诗人躺在一根电线杆下伸着懒腰,赵诗人见了宋钢就坐起来滔滔不绝地说,说睡在大街上比睡在家里的床上舒服多了,也凉快多了,还能每天挣两百元。宋钢十分羡慕,他看着赵诗人脸上被蚊子咬得满是红点,他指着赵诗人的脸问:“你的脸怎么了?”赵诗人得意地回答:“青春痘长出来了。”
第61章
“这是处美人镇吗?”江湖骗子周游一连问了五遍,来去的群众不是匆匆点个头,就是匆匆地“嗯”一声,没有一个人站住脚认真看看他,没有一个人走上来和他说上一两句话。群众们不上钩,让周游无从下手。要是在往常,这么一个与众不同的人物站在大街上,我们刘镇的群众早就像看猩猩一样好奇地围着他了。现在是什么时候,现在是三千个处美人已经来了两千八百多个了,还有两百多个记者,还有以前只能在电视上才见得到的节目主持人,还有领导们和评委们,我们刘镇的群众都见过了,群众一下子都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了。
周游以为他叫几声“处美人镇”,我们刘镇的群众就会惊奇不已,他不知道外地来的人叫“处美人镇”已经叫了一个多星期了,我们刘镇的群众自己都叫上“处美人镇”了。周游在汽车站前一直站到天色黑下来,也没有人上来搭腔,他就无法行骗。只有几个蹬三轮车的上来拉生意:“老板,去哪个宾馆?”周游口袋里只有五元钱,他要是乘坐一次三轮车口袋里的钱就变成零了。他知道这些蹬三轮车的不能惹,少一元钱都会和他拼个头破血流。所以蹬三轮车的上来拉生意时,他理都不理他们,而是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个玩具手机,这个玩具手机像真的一样,里面装上一节五号电池,悄悄按上一个键,手机的铃声就会响起来。当蹬三轮车的上来问他去哪个宾馆时,他的手机就响了,他拿出来对着手机怒气冲冲地说:
谁也不知道这个江湖骗子晚上都去了些什么地方,他提着两个又笨又大又重的纸箱子,大热天里西装革履,而且又饥又渴又累。这骗子身体真好,他这么走着,一直走到晚上十一点钟了,竟然没有中暑,也没有晕倒在地昏迷过去,这骗子肯定是把自己的身体也给骗住了。他走了一圈下来,看到满街躺着我们刘镇的男群众,听着男群众满街的议论,就知道我们刘镇所有的宾馆招待所都客满了,知道这些男群众的家里都住满了处美人。周游走到赵诗人的草席前时停下了,那时候赵诗人还没有睡着,正躺在草席上往脸上拍打着蚊子。
周游看了看赵诗人,对赵诗人点点头。赵诗人没有理睬他,心想这小子是干什么的?周游的眼睛看到了街道对面苏妈的点心店,他饿得前胸贴后背,他知道要是再不吃点东西就做不成骗子了,只能做饿死鬼了。他提着两个大纸箱走过了街道,虽然他西装革履,可他走出来的已经是难民的步伐。他走进了对面的点心店,里面的空调让他精神为之一爽,他在靠近门口的桌子前坐了下来。因为夜深了,点心店里只有两个顾客在吃着。苏妈已经回家睡觉去,她的女儿苏妹坐在收钱的柜台前,正和两个女服务员说话。苏妹三十多岁了,我们刘镇的群众还不知道她的男朋友是谁,就像不知道她的父亲是谁一样。苏妹看到周游风度翩翩走进来,又风度翩翩地坐下,只是他的两个大纸箱子一点风度都没有。
他说应该推出一种带吸管的小笼包子,他说在北京上海最高档的点心店里,小笼包子端出来时每个上面都插着一根吸管,这种小笼包子皮簿肉多,肉汁当然更多,顾客先是慢慢地将鲜美的肉汁通过吸管吸进嘴里,吸完肉汁后再吃掉包子,他说这是目前最高档的小笼包子,也是人民群众新生活的标志,吃包子不再是为了吃面粉皮吃肉馅,而是为了吸汁,他说:“有些人吸完肉汁就走,皮和肉馅碰都不碰。”周游说得苏妹两眼发亮,苏妹说明天就开始试验这种新的小笼包子,周游趁机说他明天就来检验,他说一定会将自己吸肉汁的宝贵经验全盘托出,毫无保留地献给苏妹,一定要帮助苏妹将带吸管的小包子风靡起来,不仅要吸引方圆百里的顾客,就是北京的顾客,也要让他们坐着飞机来品尝。
说得苏妹笑容满面,最后她有些害羞地说:“你真的会帮我?”“当然。”周游潇洒地挥了挥手。这个江湖骗子花去了身上仅有的五元钱以后,声称要试吃带吸管的小包子,将今后几天吃的都提前骗到手了。他提着两个纸箱子从苏妹的点心店里出来后,步伐比刚才饥饿时好看多了,现在他要寻找免费住处了,他再次走到了赵诗人的面前,打起了赵诗人草席的主意。要不是蚊子的叮咬,赵诗人早就睡着了,那些嗡嗡响着的蚊子咬得他全身发痒,咬得他心烦意乱,他正挥舞着手噼里啪啦地打着蚊子,打得他满手都是蚊子的血。周游提着纸箱子过来了,他把两个纸箱子在赵诗人的草席旁放下后重叠在一起。
赵诗人在路灯下张开他满是蚊子血的手,对周游说:“这都是我的血。”周游礼貌地点点头,他的玩具手机响了,他要行骗的时候玩具手机就会响。他拿着手机上来就是一声“哈罗”,接下去是一串赵诗人听不懂的外国话。赵诗人好奇地看着他,等他说完了,赵诗人小心地问他:“你刚才说的是美国话吧?”“是。”周游点点头说,“跟我美国分公司的经理谈了一下业务。”赵诗人猜对了他说的是美国话,十分得意地告诉周游:“美国话我还能听懂一些。”周游看着赵诗人一付小人得志的模样,知道刚才那一通电话还没有把他给镇住,他的玩具手机自然还得再响,他拿起手机说了一句:
“不弄懂……”接下去又是一串赵诗人听不懂的外国话,等他说完了把手机放进口袋,赵诗人仍然小心地问他:“你刚才说的不是美国话吧?”“意大利话。”他说,“跟我意大利分公司的经理谈了一下业务。”赵诗人再次得意地说:“我一听就知道不是美国话。”这个江湖骗子遇到了一个自鸣得意的土包子,两个电话都没有把赵诗人镇住,手机只好第三次响了,他拿起来说:“约波赛奥……”
“我当然听说过。”赵诗人仍然满脸疑惑,他说,“处女膜都是装在女人身体里的,怎么会装在您的纸箱子里?”周游嘿嘿地笑了,他说:“这是人造处女膜。”“处女膜还有人造的?”赵诗人万分惊奇。“当然有。”周游坐在了赵诗人的草席上,脱下他的皮鞋和袜子,又脱下了他的长裤搁在纸箱子上,他把自己脱的和赵诗人一样了,光着身子只穿一条短裤。他一边脱着一边对赵诗人说:“心脏都有人造的,处女膜人造算什么。这人造处女膜用起来和真的一模一样,绝对有疼痛感,绝对能初夜见红。”
周游说着在赵诗人的草席上躺了下来,就像是躺在他自己家里的床上一样。他还用脚踢踢赵诗人的身体,要赵诗人让过去一点。赵诗人不干了,心想这是他的床,这小子竟然想把他踢出去。赵诗人的火气上来了,他不再说“您”了,他踢着周游说:“喂,喂,这是我的床,你躺上来干什么?”周游躺在草席上用手指敲了敲,不屑地说:“这也叫床?”赵诗人说:“这草席范围内的都叫床,都是我的床的范围。”周游舒服地躺着,闭上眼睛打着呵欠说:“行,就算它是床吧,让朋友躺一下也是应该的。”赵诗人在草席上坐起来,要把这个马上就要睡着的人推出去,赵诗人说:“什么朋友?
我们刚刚认识,刚刚说了几句话。”周游闭着眼睛说:“有些人刚认识就成朋友,有些人认识一辈子也不是朋友……”赵诗人站起来了,抬脚去踢周游,赵诗人说:“你他妈的滚出去,谁和你是朋友?”赵诗人有一脚踢在了周游的大腿根部,他大叫一声坐了起来,他捂住自己的下身冲着赵诗人骂道:“你踢在我的蛋子上啦!”赵诗人继续踢过去,他说:“我就是要踢破你的蛋子,处女膜都能换人造的,我要把你的蛋子也踢成人造的。”周游跳了起来,冲着赵诗人喊叫:“我告诉你,我周总去哪里都是住五星级大酒店的总统套房……”
这时候赵诗人才知道他姓周,赵诗人不理他这一套,赵诗人说:“别说是姓周总理的‘周’,就是姓毛主席的‘毛’,我这张床也不让你住,住你的总统套房去吧。”周游站到了赵诗人的草席外面,开始给赵诗人讲道理了:“你们这里别说是总统套房了,就是普通旅馆的普通房间都没有了,要不我周总会躺到你的草席上来吗?”赵诗人觉得周游说得有道理,刘镇确实一个旅馆的空房间都没有了,要不赵诗人家里怎么会躺着两个处美人?赵诗人想了想后,同意周游睡到他的草席上,不过要付钱,他对周游说:“这张床的底价是二十元一夜,看在你是外地人,看在你会说二十九种外国话,外加一种中国话,我也不哄抬物价了。
二十元的一张床,我主人睡掉了一半,就收你这个客人十元一半的钱。”“行,成交。”周游爽快地说,“我付你二十元一天,你睡的半张床算是我请客。”赵诗人立刻笑脸相迎了,心想这小子到底是老板,气度就是不一样。赵诗人又重新说“您”了,他的手伸向周游:“请您现在就付钱。”周游没料到赵诗人还有这一手,他不高兴地说:“住酒店都是离开时才结账……”周游说着从纸箱子上拿起西装,他的手伸进口袋时,赵诗人还以为他是去拿钱。他的手只要伸进口袋,那个玩具手机就会响,他摁了那个响键。他拿出来的自然不是钱,是手机了,他对着手机大发脾气,骂对方没有给他预先订房间,让他现在露宿街头。
他在电话里狮子大开口:“什么?找他们省长?来不及啦。什么?让省长给他们县长打电话?现在是什么时候了?现在是凌晨一点多啦,还打个屁的电话……”赵诗人听得两眼发直,周游看了赵诗人一眼后,在电话里改变话题了:“行啦,不说住宿的事了,我的几个推销员呢?他们为什么还没有来?什么?他们出车祸了?他妈的,把我的奔驰车也撞坏了……总不能让我周总亲自推销产品……算啦,算啦,你也别认错了,赶紧去医院好好照顾推销员他们吧,我这里的事自己解决。”周游关了手机放进口袋后,看着赵诗人说:“我的推销员出车祸了,来不了,你愿意为我工作吗?”
赵诗人不知道周游口袋里一分钱都没有,周游把手机放回口袋后,没有拿出钱来,赵诗人还以为他忘了。当周游问赵诗人是否愿意为他工作时,赵诗人也忘了这二十元的床费了,他试探地问周游:“什么工作?”周游指指两只纸箱子说:“推销产品。”“就是处女膜?”赵诗人问。周游点点头说:“我给你一百元一天的工资,根据你的业绩还会有奖金。”一百元一天的工资?赵诗人一阵欣喜,小心翼翼地问周游:“工资什么时候付给我?”周游斩钉截铁地说:“当然是产品推销完以后。”
周游一付你爱干不干的样子,让赵诗人不敢再提工资的事了。赵诗人向周游要手机号码,他说员工应该知道老板的电话。周游说出了一个让赵诗人瞠目结舌的号码,前面是000,中间是88,后面是123。这既不是中国移动的号码,也不是中国联通的号码。赵诗人问周游:“这是什么号码?”周游说:“英属维尔京群岛的号码。”赵诗人吃了一惊,那是一个他从未听说过的地方,这一吃惊让他把那二十元的床费也忘了。赵诗人赶紧把自己的身体往旁边缩过去,尽量给他的临时老板腾出大一点的地方,他说:“周总,请您睡下。”周游对赵诗人的举动十分满意,点点头躺下后鼾声立刻起来了。这时候赵诗人又想起来他还没付那二十元床费,赵诗人不敢再踢他了。
“你家在哪里?”周游反问道,又说,“你的家就是我的仓库。”赵诗人终于明白了,心想这小子把他家当成仓库也可以,可是应该付钱。赵诗人笑眯眯地问:“周总,您打算花多少钱租仓库?”周游看了一眼地上的草席说:“二十元一天。”赵诗人欣然接受,他提起那两个纸箱子准备上楼时,周游又叫住他,从一只纸箱子里拿出两叠人造处女膜广告,一叠广告是国产的孟姜女牌处女膜,价格100元一只;一叠广告是进口的圣女贞德牌处女膜,价格300元一只。周游手里拿着厚厚两叠广告,左顾右盼地说:“本来应该有二十个推销员赶来,出了车祸全躺在医院里了,现在只有你一个不够用……”
这时候宋钢推门出来了,赵诗人看见宋钢立刻叫了起来:“宋钢,我雇用你做推销员,八十元一天,干不干?”宋钢还没有反应过来,周游拍了拍西服,对赵诗人说:“我雇用你一百元一天,你再雇用他八十元一天,你就挣二十元?”“不对,”赵诗人连连摇头,对周游说,“是你付钱,八十元给他,二十元给我的回扣。”周游继续拍着西服说:“那是我雇用他,不是你。”周游看到宋钢夏天还戴着口罩,奇怪地问宋钢:“你的嘴巴坏了?”“嘴巴没坏,”宋钢在口罩里笑着说,“是肺坏了。”周游点点头说:“我雇用你了,一百元一天。”
虽然又热又累,宋钢和赵诗人还是兴致勃勃,宋钢的高兴是这么轻松的工作一天还能挣一百元,赵诗人的高兴是他从来没有见过有这么多姑娘在挤来挤去。赵诗人悄悄告诉宋钢,他觉得自己像是进了女浴室,遗憾的是她们都穿着背心裙子。两个人捧着周游的人造处女膜广告,递给这些处美人看,这些处美人都是嬉笑着接过广告放进自己的手提包里,然后骄傲地抬头说:“我们用不着这个。”两个人中午回家时,赵诗人偷偷看了一眼对面的点心店,看到周游正在吃着吸管小包子,他把手里剩下的广告都塞到宋钢手里,说自己下午有别的事,剩下的广告让宋钢去散发。林红还在针织厂上班,宋钢独自在家里吃了午饭,给自己换了一副口罩,戴上一顶草帽,脖子上挂了一条毛巾,装了一瓶凉水,拿着广告又出门了,他看了看对面的点心店,周游还在试吃着吸管小包子,宋钢笑了一下。
周游抬头看到了正要出门的宋钢,他没有看到赵诗人,心想这小子又在玩什么花招。周游对宋钢点点头,宋钢也点了点头,转身向东走去了。赵诗人溜回家中吃了午饭,趁着两个处美人在外面逛街,赶紧在沙发里躺下来睡觉。赵诗人一觉睡到黄昏时刻,两个处美人回来了,见到赵诗人穿着短裤躺在沙发里,几声惊叫才把赵诗人吓醒,他赶紧跳起来,把自己扫地出门。赵诗人跑到楼下时,看到周游还在对面的点心店里,他挥着手正说着什么,周围全是刘镇的群众,有些坐着在吃小包子,有些站在那里听他吹牛。赵诗人悄悄走到宋钢敞开的门前,看到林红正在里面做饭,宋钢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他问宋钢:
第63章
这样后面卡车上的检阅者,尤其是拖拉机上的检阅者就什么都看不到,只能抬头看看夕阳是怎么西下了。这些出了钱买了票的人就立刻会成为社会上的动乱分子,他们会立刻聚众闹事,会立刻到他的组委会办事处打砸抢。李光头为了控制局面,同时也是为了提高购买检阅票的热情,初赛的成绩不让那十个评委打分,而是让那五千多个买了检阅票的群众打分。你们想想,十万个群众挤在这个夏天的傍晚,十万个群众都在流汗,汗臭味在我们刘镇的大街上飘扬着开始发酵了,让我们刘镇的空气都发酸了;十万个群众都在吐着二氧化碳,里面有五千张嘴还在吐着带口臭的二氧化碳;十万个群众有二十万个胳肢窝,这二十万个胳肢窝里有六千个是狐臭型胳肢窝;十万个群众有十万个屁眼,十万个屁眼里起码有七千个屁眼放屁了,有些屁眼放了不止一个屁。
赵诗人说:“这太委屈您啦,您还是去住宾馆吧。”周游摇摇头,在破沙发里坐下来架起二郎腿,那模样像是坐在自己家里,他说:“我住不惯宾馆的单间,我住宾馆,最差也得住套间,可那些套间都被领导评委占着。”赵诗人向他建议:“您可以包两个房间,就是套间了。”“胡说。”周游说,“两个房间怎么能叫套间?两个房间我怎么睡?”赵诗人说:“你可以前半夜睡这间,后半夜睡那间。”周游嘿嘿地笑,他说:“实话告诉你吧,我套间都住不惯,在宾馆里我只能住总统套房。”赵诗人说:“那您就包它一个楼层,每个房间都去打个瞌睡,不就是总统套房了吗?”
第64章
刘新闻首先微笑地祝贺1358号进入最后的决赛,然后东拉西扯起来,第一次给人拉皮条的刘新闻显然缺乏经验,他不知道如何把话说在点子上,既不能说明白,又要让对方完全听明白。刘新闻不知道1358号处美人已经不是处女,已经是一个孩子的母亲了,她是花了三千元做了处女膜修复手术后千里迢迢赶来参赛的。到了我们刘镇以后,1358号立刻知道这个首届全国处美人大赛是怎么会事了,尤其是进入复赛以后,那些参赛的姑娘纷纷去和评委们睡觉。评委只有十个,想和他们睡觉的处美人成百上千,把那十个评委都睡得面黄肌瘦了。她后悔自己花了三千元去做那个修复手术,她觉得那是杀鸡用牛刀,需要的时候到周游那里去买一片圣女贞德牌或者孟姜女牌的人造处女膜就行了。眼看着其他参赛姑娘用一片片人造处女膜把自己一次次武装成处女,再一次次把那十个评委纷纷搞定时,1358号心里焦急万分,自己重金修复的处女膜至今还无用武之地,那些人造便宜货却在这里横行天下。
1358号处美人仍然站在那里,仍然流着眼泪哀求似的看着李光头,李光头继续道歉,他说:“对不起,我从来没有和处女相处过,我不知道怎么和处女说话。”1358号处美人擦了擦眼泪后,又拿出了手机,她又说要问问妈妈。她说着走进了卫生间,关上了门。李光头听着她在卫生间里小声说着什么,过一会儿他听到了冲澡的声响,李光头嘿嘿笑了,心想她妈妈同意她的处女膜给他看了,她妈妈帮助他省去了一堆口舌的麻烦,他对自己说:“她妈妈确实是个明白人。”1358号处美人从卫生间里出来时,也像李光头那样穿上睡衣了,她径直爬到了李光头的大床上,趴在了床上,抱着枕头把脸埋了起来。李光头脱了自己的睡衣,光着屁股,捧着放大镜和望远镜还有显微镜,也爬到了大床上。
就是这一次,李光头看到她肚子上有一些斑纹,她惊醒后看到自己肚子上的妊娠斑被李光头看见了,赶紧翻身过去,李光头只好继续压在她的背上。李光头一边干着一边问她肚子上为什么有斑纹?她一边呻吟着一边说她小时候得过皮肤病。李光头没再问她,她此后再也不敢睡着了,怕她的妊娠斑再次被李光头看见后就会真相大白,她一直抱着枕头趴在床上。李光头干完第三次后又睡着了,她仍然不敢睡。天快亮的时候,李光头干了第四次,还是压在她背上干完的。接下去李光头一口气睡了五个小时,当他醒来时,1358号处美人已经穿好衣服坐在沙发里了。送走了1358号处美人,李光头喜气洋洋了两个小时。刘新闻来的时候,李光头的嘴角还挂着笑意,刘新闻很高兴,心想李光头昨晚上一定在床上大放光彩了,他笑眯眯地说:
当李光头满脸疑惑地将人造处女膜拿在手里看着时,864号心想完了,她哆嗦着,真正害怕地看着李光头了。李光头弄明白手里是什么东西后,骂了起来:“他妈的,又是个假货。”864号看着李光头满脸怒气地将人造处女膜一扔,她痛哭流涕了,她哀求李光头,让她把事情解释清楚,她正在想着编造什么样的假话时,李光头挥着手,他没兴趣也没耐心听她的解释,李光头对她说:“你他妈的别哭,你他妈的也别解释。既然你不是处女,你就做个荡妇吧,你把我李光头弄高兴了,是个荡妇也能拿到第三名。”864号先是一怔,接着飞快地擦干净眼泪,然后一个翻身将李光头坐在身下了。
刘新闻惶恐不安地指责自己,说自己办事不力,刘新闻找了一堆脏话来骂自己,最后又委屈地说:“别的我还可以先替您试试,这个处女我要是先试了,哪怕是个真的也变成个假的了。”李光头摆摆手,他说虽然昨晚上遇到的不是处女,可这个864号弄得他快活似神仙,他说他在女人的江湖上闯荡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遇到过像864号这么疯狂的女人,这么崇尚进攻的女人。他说这次真是棋逢对手了,这次真是人生得一性知已足矣。他说两个人你来我往,一个春风吹,一个战鼓擂,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一个刚刚魔高一尺,另一个马上道高一丈。他说用荡妇去形容她都他妈的太文雅了,她是全世界重量级荡妇中的超级至尊。他说昨天晚上两个人翻来覆去打了一场旷世罕见的肉搏大战,最后是两败俱伤不分胜负。
第65章
周游的不辞而别让她伤心欲绝,此后她脸色阴沉,再也没有笑容。她母亲苏妈常常发呆,常常叹息,有时偷偷落泪,她怎么也想不通,自己的命运为什么会在女儿身上重现?群众先是好奇,先是兴奋,慢慢地也就习惯了,群众说苏妈就是这样的,谁都不知道她的肚子是谁搞大的,只知道她生下了苏妹。如今苏妹的肚子也被一个神秘男人搞大了,苏妹怀胎十月后生下的也是一个女儿,苏妹给女儿取个名字叫苏周,就是这时候仍然没有群众去怀疑周游这个江湖骗子,群众这时候对怀疑没有兴趣了,开始热衷于预言家的工作了,他们大胆预测,说这个名叫苏周的女婴长大成人后,也会和外婆和母亲一样,肚子神秘地大起来。群众老练地说:“这就叫命运。”
第66章
周游告诉宋钢,现在没人知道他的肺坏了,所以他的肺病痊愈了。宋钢呼吸着上海的空气,回头张望着在树枝上摇晃的口罩,汽车拐弯以后口罩也就消失了。几天以后宋钢就知道周游是一个什么人了,他们七拐八弯,来到了郊外一个堆满假烟假酒的地下仓库,在仓库黑暗的角落里,周游买下了两纸箱的阴痉增强丸。然后周游抱着猛张飞牌,宋钢抱着阿波罗牌,跳上了南去的列车,开始了他们一年多的惨淡经营。那一刻宋钢坐在硬座车厢里,车厢里坐满了南下的民工,他们的方言五花八门,他们有的去广东,有的到了广东以后再渡海去海南岛,他们都是没有结婚的年轻人,他们指望挣到一笔钱以后回家娶妻生子。
周游坐在他们中间,脸上保持着矜持的笑容,偶尔和几个外出打工的农民搭讪几句,不时地抬头瞟一眼行李架上的两纸箱阴痉增强丸。宋钢觉得西装革履的周游坐在民工中间十分滑稽,有两个民工询问周游是做什么生意?周游看了宋钢一眼,随便地说了“保健品”三个字。周游知道这些民工没有钱来上当受骗,所以他懒得夸夸其谈。宋钢已经知道周游在刘镇所说的一切都是弥天大谎,他忧郁地望着窗外无限伸展的田野,心里七上八下,跟着这个江湖骗子前途何在?宋钢不知道。想到周游在刘镇确实挣到了很多钱,宋钢心里又燃起了希望,他希望能够尽快地挣到一大笔钱,然后立刻回家,他幻想的数目是十万元,这样林红此后的生活就会无忧无虑。为了林红,宋钢在心里告诉自己:
“我什么事都愿意做。”几年来宋钢都是通过被口水浸湿的口罩呼吸,接下去的日子没有了口罩,宋钢觉得空气变得干燥了。本来话语不多的宋钢,跟随着周游造谣撞骗以后越来越沉默寡言。很多个夜深人静的晚上,宋钢从睡梦里醒来,脑海里重复地浮现出了当初他离开刘镇时的情景,想象着林红每天傍晚骑车回家后孤独一人的生活,宋钢眼睛潮湿了。很多个旭日东升的早晨,宋钢走出陌生的小旅店,走上异乡的街道时,都会有一阵强烈的冲动,他想立刻回到刘镇,回到林红身边。可是木已成舟,宋钢告诉自己不能空手回去,要挣够了钱才能回去,现在只能咬牙坚持下去,跟随着周游继续行走江湖。宋钢经常拿出那张他和林红的合影仔细端详,他们的生活曾经是那么的美满,那辆永久牌自行车就是他们幸福的象征。
这张合影在最初的几个月里是宋钢的精神支柱,半年以后宋钢就不敢再看了,他只要看到照片上林红美丽的微笑,就会坐立不安,就会情绪冲动地想立刻回到刘镇。于是在后面的日子里,宋钢把这张合影压在了箱底,努力让自己忘掉它。两个人两个月里行走了五个城市,周游亲自上阵叫卖增强丸,周游的叫卖像是拦路抢劫一样,抓住一个人的胳膊就是滔滔不绝地说起来,他喊破了嗓子也只是卖出去了十一瓶,五瓶阿波罗牌和六瓶猛张飞牌。宋钢也跟着叫卖,宋钢手里拿着增强丸,就像在刘镇手里拿着白玉兰一样,文质彬彬地询问走过身边的每一个成年男子:“需要增强丸吗?”“什么增强丸?”
宋钢长时间没有说话,他走神了,他想到了在刘镇独自一人的林红。宋钢回过神来以后,慢吞吞地告诉周游,他以前在刘镇叫卖过白玉兰,他发现站在服装店门口比站在大街上更容易,为什么?因为爱漂亮的女孩都在服装店里,她们买了衣服以后就会顺便买下一串白玉兰。“有道理。”周游连连点头,问宋钢,“什么地方男人最集中?是那些想做极品真汉子的男人。”“洗浴中心。”宋钢想了想后回答,然后他笑着说,“只要看一眼就知道谁的短小了……”“有道理。”周游两眼闪闪发亮了,“这就叫有的放矢。”
“可是,”宋钢犹豫地说,“去洗浴中心要多花钱。”“该花的钱就要花,”周游坚定地说,“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两个人说干就干,带上十瓶阿波罗牌和十瓶猛张飞牌去了旅店附近的一家洗浴中心。他们把增强丸放在柜子里,脱光了衣服赤条条来去了。这家洗浴中心并不豪华,也让宋钢吃了一惊,里面有三个大池子,中间是清水浴池,两旁一个是牛奶浴池,一个是玫瑰浴池。周游率先坐进了牛奶浴池,宋钢也跟着坐了进去。周游看看几个正在淋浴的人,悄悄告诉宋钢,既然花钱了,就好好享受一番。宋钢点点头,身体泡了进去,他低声问周游:“这真的是牛奶吗?”“奶粉泡的。”周游老练地说,“劣质奶粉。”
两个人在劣质奶粉浴池里泡了半个小时,周游起身走过了清水浴池,一脸舒适地泡进了玫瑰浴池。宋钢一个人坐在牛奶浴池里,心里有些不踏实,也起身走了过去,坐进了漂满玫瑰花瓣的池水里。宋钢用手抓起一把玫瑰花瓣,看着红色的池水,惊讶地对周游说:“颜色都泡出来了。”“是红墨水,”周游从容地告诉宋钢,“倒进来几瓶红墨水,再洒上一些玫瑰花瓣。”宋钢一听是红墨水,急忙站起来。周游一把拉住了他,让他坐在自己身边,说就是红墨水也比清水贵。周游说完后闻了闻玫瑰花瓣上的蒸汽,满意地告诉宋钢:“还洒了几滴玫瑰香精。”
狼狗的眼睛像个职业杀手的眼睛一样,盯着周游和宋钢,盯得这两个人心里阵阵发虚,宋钢只是轻轻嘟哝了一声“狗怎么也能进来”,那条大狼狗就冲着宋钢一阵狂吼。吓得宋钢和周游再也不敢出声,泡在池水里一动不动。这期间有几个赤条条的人手里拿着白毛巾走进来,他们本来是想在池水里泡一会儿的,进来时还说说笑笑,看见一条大狼狗趴在清水浴池边,立刻吓得面如土色,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然后在外面的更衣室大声责问服务员:狗怎么也可以进来洗澡?他妈的还是一条大狼狗。趴在清水浴池边的狼狗听到外面的吵闹声,暂时不盯着周游和宋钢了,扭过头去对着更衣室“汪汪”吼叫起来,更衣室立刻鸦雀无声了。然后一个服务员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他走到离狼狗五米远的地方站住了,对着那个男子轻轻叫了几声:
那个男子准备躺下来,周游和宋钢赶紧站起来,给他腾出地方,他满意地点点头,在最上面的木台阶上躺了下来,周游和宋钢坐在下面的木台阶上。蒸了一会儿,周游觉得自己有些吃不消了,他起身说要出去了。周游拉开木门,那条大狼狗就趴在门口,冲着周游一阵吼叫,周游吓得赶紧关上门,转回身来自我安慰地说:“再蒸一会儿。”周游在宋钢身旁坐了下来,躺在上面的男子指挥他们:“加点水。”“好。”周游说着往火炉上浇水,热浪滚滚而来,宋钢觉得自己热得快要晕过去了,他对周游说:“我好像不行了。”
“你快点出去。”周游推了推宋钢。宋钢站起来,知道那条大狼狗就在门口虎视眈眈,硬着头皮拉开了木门,趴着的狼狗立刻站起来,吼叫着像是要咬宋钢的下身。宋钢马上关上木门,下意识地捂着下身退了回来,苦笑着在周游身旁坐下。两个人坐在桑拿房里热得晕头转向,可是门口的大狼狗比地雷还要让他们害怕,他们只好继续坐着,继续忍受着蒸热的煎熬。他们指望那个躺着的男子马上起身出去,把门口的狼狗带走,可是那个男子躺着越来越舒服,还吹起了口哨。周游心想再坚持下去肯定会昏死在桑拿房里了,他起身摇摇晃晃地走到男子跟前,低头在他耳边叫了几声:“先生,先生……”吹着口哨的男子睁开了眼睛,看着周游。周游有气无力地说:“您的保镖……”
那个男子继续在桑拿房里躺着,那条狼狗继续在门口守卫着。周游和宋钢死里逃生似的来到更衣室,周游一口气喝了八杯纯净水,宋钢一口气喝了七杯。两个人耷拉着脑袋在更衣室里面坐了十多分钟,终于缓过来了,然后穿上洗浴中心的睡衣,带上他们黑包里的增强丸,人模狗样地走进了休息大厅。大厅里躺着二十来个客人,有的在修脚,有的在做足底按摩,投影电视里是一场足球比赛。周游对宋钢使了一个眼色,两个人分开走到了休息厅的两端。宋钢躺在了一个中年男子的身旁,这个中年男子正在看足球比赛,宋钢耐心地等到中场休息,才拿出增强丸的说明书递过去,文雅地问:“先生,你有时间读一下这个吗?”中年男子怔了一下,接过说明书认真读了起来。
“您不需要这个。”狼狗的主人看完药瓶上的说明,大声对周游说:“谁说我不需要?强者还要更强。”“说得好!”周游兴奋了,他指指大厅里休息的其他人,低声说,“这增强丸对他们都是雪中送炭,对您就是锦上添花啦。”狼狗的主人满意地笑了,他伸出两根手指说:“我要两瓶。”“两瓶只是一个疗程,”周游耐心地解释,“需要两到三个疗程才能见效。”狼狗的主人爽快地说:“我要八瓶。”“好。”周游点点头,问他,“你是要进口的,还是国产的?”狼狗的主人说:“四瓶进口,四瓶国产。”
周游迟疑了一下,假装内行地说:“这进口的是基因技术和纳米技术,国产的是明清两朝皇家医案,混合在一起服用不妥。”“进口的我吃,”男子指指趴在休息大厅门口的狼狗说,“国产的它吃。”
第67章
周游穷途末路了,他和宋钢提着波霸牌丰乳霜,在异乡的街道上像两只无头苍蝇,尤其在那些十字路口,两个人垂头丧气地东张西望,互相询问该往何处走去?周游对推销丰乳霜已经毫无信心了,见到一个年轻的女子走过来,周游就会推推宋钢,让宋钢挺身而出,自己像个哨兵一样站着不动。宋钢低着头走上去,谦恭地问来往的女子:“需要丰乳霜吗?”那些女子像是遇到强盗一样,捂住自己的包紧张地离去。有一次一个漂亮的女子没有听清楚,站住脚问了一声:“什么?”宋钢的双手就在自己胸口比划起来,他说:“丰乳霜,就是让你的胸大起来,挺起来。”
周游发脾气的时候没有看到这个广告,他发完脾气觉得已经没有什么韩剧可看了,失落地坐在了床上,他的心思终于回到了自己的波霸牌丰乳霜。这个江湖骗子拿出计算器,用手指在上面点来点去,半个小时以后他抬起头来神情悲哀,只说了三个字:“完蛋啦!”宋钢早就知道完蛋了,六个月的东奔西走只卖出去了十多瓶丰乳霜,这期间周游像个沉迷于女色的昏君一样,沉迷在韩剧里,现在没有韩剧了,周游必须面对现实了。周游告诉宋钢,若不在一个月以内将所有的丰乳霜推销出去,那么只能去法院了。宋钢不知道去法院干什么?周游双手拉紧一下自己的领带,像个面临倒闭的国企老总似的说:“申请破产保护。”
“我们宋总没有了男子汉的伟岸,出来了风流少妇的婀娜……”围观的男男女女笑个不停,他们挤来挤去像是看外星人一样,好奇地看着宋钢。他们一个个都要往前挤,都要把宋钢的乳房看得真真切切,有几个近视眼都将嘴巴鼻子凑上去了,像是要吃奶一样。宋钢面红耳赤,有一个身材娇小的女人竟然用手去捏了捏宋钢的乳房,宋钢生气地打开了她的手。有个男人立刻指责这个女人:“你怎么可以摸男人的性器官?”“这叫性器官?”那个娇小女人惊讶地叫了起来。“只要是大乳房,只要能摸出高潮来的,都是性器官,”那个男人指着说话女人的娇小乳房说,“你这个难道不是性器官?”
那个男人说着也在宋钢的乳房上捏了起来,宋钢愤怒了,打开了那个男人的手,又推了他一把。围观的女人高兴了,她们说长出这么大乳房了应该算女人,她们集体指责那个男人:“你怎么可以随便摸女人的乳房?”“他是女人?”轮到那个男人惊叫起来了。“不是女人,怎么会有这么大的乳房?”女人们众口一词地说。“是男是女不重要,”周游高高举起手里的波霸牌丰乳霜,“重要的是谁抹了它,谁就能够成为今世上的波霸女王。”那个摸了宋钢假体乳房的娇小女人第一个走上来,她模样害羞地掏钱买下了两瓶后就匆匆离去。
有几个中年妇女上来买走了几瓶,她们一边付钱一边说是给她们的女儿买的。然后年轻的女子也掏钱买波霸牌了,她们说是给朋友买的。接下去男人也上来买了,他们说是给女朋友的女朋友买,或者说是给老婆的小姐妹买。周游笑容可掬,一手拿钱一手交货,不到一个小时就买出去了三十七瓶,周游得意地举起一箱波霸牌丰乳霜,高声喊叫:“三十七瓶名花有主啦,这些花落谁家呢?”周游放下箱子后,一个男人挤上来悄悄指指周游的裤裆,悄悄问:“抹在那个地方有用吗?”“你说的是阴痉?”周游大声说,“当然有用。”“喂,喂,”那个男人低声说,“你小点声。”
“知道,”周游对那个男人点点头,举起丰乳霜对围观的男人们大声说话了,“这波霸牌丰乳霜也具有阴痉增强丸的功效,可以增大增粗,还可以延时,不过使用时千万小心,要遵医嘱,否则过于肥大就不是阴痉了。”“不是阴痉是什么?”有男人嬉笑地问。“过于肥大……”周游想一想后说,“就是乳房了。”周游出师大捷喜上眉梢,第一天就卖出去了五十八瓶丰乳霜。这一天对宋钢来说,好比是上刀山下火海,解开衬衣让异乡的男男女女尽情观赏他胸口的一对假体乳房,还有人动手动脚,议论他是男是女,有一刻宋钢快要疯狂了,他咬咬牙挺了过来。夕阳西下周游收拾箱子时,宋钢像一个刚刚被强暴的女子那样,充满屈辱地扣上衬衣的纽扣,脸色铁青地跟随着周游走向旅店。
周游知道宋钢心里难受,他安慰宋钢:“这里没人认识你。”第二天上午两个人又来到了昨天的街上,继续着昨天的表演,这一天周游推销出去了六十四瓶丰乳霜。按照周游的习惯,第三天应该换地方了,上升的销售业绩让周游流连忘返,仍然站到了这里。到了中午的时候,第一天捏过宋钢假乳的那个娇小女人带着一个粗壮的男人走来了,这个像屠夫一样男人走到宋钢面前,仔细看了看宋钢胸口的那对假乳。当时周游正在眉飞色舞地推销波霸牌,没有注意这个男人红肿起来变得巨大的嘴唇,这个男人看完宋钢的假乳后,一把抓住周游的衣服,劈头盖脸一阵叫骂,说周游买出的丰乳霜里有毒药。
周游被这个男人的突然袭击弄懵了,他听着嗡嗡的声音从这个男人巨大的嘴唇里飞出来,过一会儿才听明白,这个男人红肿的嘴唇擦上了波霸牌丰乳霜了。周游使劲拨开男人抓住他衣服的手,理直气壮地责问他:“你怎么把丰乳霜当成唇膏擦了,你真是糊涂……”“放屁!”嘴唇红肿的男人气势汹汹,“老子怎么会擦你的丰乳霜。”“那你擦了什么?”周游糊涂了。“老子……”这个男人不知道说什么了,他的妻子红着脸解释说:“是我擦的……”周游没有等她说完就叫了起来:“你怎么可以把丰乳霜擦到他的嘴唇上?”“我没有擦在他嘴上,”这时她的脖子都羞红了,她指指自己的胸口说,“我擦在自己这里了,我没有告诉他擦了丰乳霜,他不知道,所以就……”
到了晚上周游坐在旅店的床上,听着自己左耳朵里面嗡嗡的响声,沾着口水数完一天的收入,告诉宋钢又挣了多少钱时,宋钢的脸上出现了笑容,他觉得离回家的日子又近了一天。这时的周游又在电视里发现了没有看过的韩剧,一到晚上就在床上正襟危坐,热情地邀请宋钢和他一起观看,殷勤地向宋钢解说剧情。宋钢已经很久没有给林红打电话了,他起身出门,周游叫住他,就让他在房间里给林红打电话。宋钢说在旅店里打电话多花钱,周游说现在有钱了,不怕多花;宋钢说在房间里打电话会影响周游看韩剧,周游说他不怕影响。两个人坐在自己的床上,一个表情生动地看起了韩剧,一个拨通了千里之外苏妈点心店的电话。
宋钢双手捏着话筒,苏妈跑去街道对面喊叫林红的时候,他听到点心店里嘈杂的声音,里面还有婴儿的啼哭。宋钢听到急匆匆的脚步跑向另一端的电话时,知道林红来了,他的手颤抖起来,然后听到了林红急切的声音:“喂——”宋钢的眼睛一下子潮湿了,林红在电话里“喂”了几声后,宋钢才哽咽地说:“林红,我想你。”林红在电话另一端沉默了一会儿,她的声音也哽咽了,她说:“宋钢,我也想你。”两个人在电话里说了很多话,宋钢告诉林红,他现在海南岛,他没有告诉林红正在推销丰乳霜,只是说现在做的生意很红火。林红告诉他刘镇的一些事,电话里婴儿的啼哭越来越响亮时,林红悄悄告诉宋钢,苏妹产下一个女儿,取名叫苏周,刘镇没有人知道女婴的父亲是谁?
两个人不知不觉说了很长时间,周游看完了两集韩剧,两个人还在互相倾诉。宋钢看到坐在床上的周游无所事事地看着自己,他知道应该挂断电话了,这时林红在电话里恳切地叫了起来:“你什么时候回来?”宋钢的回答充满憧憬了:“快了,快回来了。”宋钢放下电话以后,表情失落地看着对面床上的周游,周游也是满脸的失落,他是为不知道后面的剧情而失落。宋钢神思恍惚地苦笑了一下,然后他想和周游说话了。他凄楚地自言自语,不知道这一年多时间林红是怎么过来的?周游仍然沉浸在韩剧里,对宋钢的话不得而知。过了一会儿宋钢问周游,是否还记得刘镇点心店的苏妹?周游像是从睡梦中惊醒似的点了点头,警惕地看着宋钢。
宋钢告诉周游,苏妹产下了一个女儿,名叫苏周,刘镇谁也不知道女婴的父亲是谁?宋钢的话让周游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半晌没有合拢。这个晚上两个人都在床上辗转反侧,宋钢想念林红,想念林红的一举一动,想念林红的微笑和林红的生气;周游的脑海里一次次浮现出苏妹的笑容,还有一个女婴的笑容。后来宋钢睡着了,周游继续睁着眼睛回味着苏妹的笑容和女婴的笑容。宋钢在天亮后醒来时,看到周游已经穿戴整齐,床上放着两堆钞票。周游神气活现地向宋钢宣布:“我就是苏周的父亲。”宋钢一下子没有听明白,周游指着床上的钱说,他们全部的财产都在这里,总共四万五千元,按照五五分成的原则,每人各两万二千二百五十元。周游说着将一堆钞票拿起来放进自己的口袋,指着另一堆对宋钢说:
第68章
俄罗斯大画家吸完了吃完了,李光头的桑塔纳也停在了点心店门口。当时林红就站在门口看着,里面没有李光头,李光头的司机将大画家的行李搬进桑塔纳的尾箱,大画家抹着嘴巴走出来,抹着嘴巴钻进了桑塔纳,林红目送着俄罗斯大画家的离去。此刻的林红和宋钢分别一年多了,林红形影相吊,早晨骑车出门,傍晚骑车回家,本来窄小的屋子,宋钢走后让林红觉得空空荡荡了,而且无声无息,只有打开电视才有人说话。自从宋钢第一个电话打到对面的点心店,林红经常在傍晚时分站到门口,出神地看着点心店进进出出的刘镇群众,起初她是在期待宋钢的电话,可是宋钢的电话总是遥遥无期,林红站在门前的时候已经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了?
这时的林红心里充满了委屈,那个烟鬼刘厂长知道宋钢走了以后,对林红更加放肆。有一次他把林红叫到办公室,关上门以后,就把林红摁在沙发上,那次把林红的衬衣都撕破了,还撕断了林红的胸罩,林红拼命挣扎大声喊叫,才吓得他不敢继续下去。以后林红再也不去烟鬼刘厂长的办公室了,烟鬼刘厂长几次让车间主任叫林红去,林红都是坚定地摇头说:“我不去。”车间主任不敢得罪烟鬼刘厂长,站在那里一遍遍地恳求林红赶快过去,林红明确告诉车间主任:“我不去,他手脚不干净。”林红不再去厂长办公室,烟鬼刘厂长开始每天来到林红的车间视察了,他像个幽灵一样悄无声息地走到林红身后,突然捏一把林红的屁股,因为机器挡住了其他女工的视线,有时他会突然捏一下林红的胸部,林红每次都是愤怒地打开他的手。
有一次烟鬼刘厂长竟然从后面抱住了她,使劲亲着她的脖子,车间里还有其他女工,这次林红忍无可忍了,她使劲推开烟鬼刘厂长,指着他的鼻子大声喊叫:“请你手脚干净点!”其他女工听到了林红的喊叫,纷纷吃惊地跑过来,烟鬼刘厂长恼羞成怒,训斥她们:“看什么?干活去。”林红回到家中哭了不知道多少次,心里的委屈无人可以诉说。宋钢来电话的时候,她几次想把自己的委屈告诉宋钢,可是身边都有别人,她咬咬牙又把话咽了下去。放下电话回到家中以后,她又独自落泪,心想就是将这些告诉了宋钢,宋钢又能怎样?
“不是这样的,”林红急忙解释,“宋钢一直把你当成最亲的人……”李光头已经转身走向桑塔纳轿车,他拉开车门时回头看着林红,同情地说:“你怎么会嫁给这个王八蛋?”李光头的轿车在黄昏里远去后,林红心里百感交集,往事历历在目,年轻的李光头和年轻的宋钢,一高一矮形影不离地走在我们刘镇的大街上。林红万万没有想到二十年后,两个人的命运如此不同。宋钢离家一年多后,李光头遵守他的承诺,每隔半年都往林红的银行户口打进去十万元,给宋钢治病花去了两万多元,剩下的二十七万多元,林红没有动用一分钱。虽然宋钢远在千里之外,虽然宋钢在电话里说他的生意做得很红火,林红还是不敢动用银行户口里的钱,那是宋钢治病的钱,也是宋钢的养老救命钱,她知道宋钢不是一个做生意的人,她担心有一天宋钢空手而归。
那个烟鬼刘厂长对她虎视眈眈,她知道自己迟早要离开针织厂,迟早也会下岗失业,她就更不敢动用银行户口里的钱了。她曾经在那些服装店流连忘返,看中过很多适合自己的服装,可是她一件也没有买下。只要看见林红站在家门口,李光头的桑塔纳轿车每次经过时都会停下来,按下车窗玻璃问林红:宋钢回来了没有?知道宋钢还没有回来,李光头就会骂上一句“王八蛋”。有一次李光头打听了宋钢的消息以后,突然关心地问林红:“你还好吗?”林红心里一颤,李光头出口就是粗话脏话,突然温柔的一句,让林红眼泪夺眶而出。
就是在这一天的下午,烟鬼刘厂长已经明确告诉林红,下一批裁员名单里有她的名字,一周后正式宣布。自从上次在车间里林红大声喊叫要他手脚干净点,烟鬼刘厂长三个月没来林红所在的车间,这次他进来时不像一个幽灵了,他大摇大摆地走到林红跟前,低声告诉她,她一周后就会被裁掉。烟鬼刘厂长这次没有动手动脚,而是冷冷地提醒林红,如果她不想被裁掉,下班后就到他的办公室去。林红什么话都没说,她只是咬住自己的嘴唇,下班后她仍然是咬着嘴唇骑上那辆老式永久牌回家。然后她木然地站在自己家门口,当李光头问了她一句“你还好吗”后,林红哭了,她想到了在烟鬼刘厂长那里遭受的委屈,忍不住举手擦起了眼泪。坐在轿车里的李光头已经过去了,看到林红哭了,立刻让司机停下车,急匆匆地下车跑过来,问林红:
烟鬼刘厂长整整两个小时没有抽上一根烟,走出厂门时手里也没有夹着香烟。传达室里的老头说他和烟鬼刘厂长共事三十年了,第一次没有见到他手指上夹着香烟。针织厂的男女工人们嘿嘿地笑,说这个老烟鬼都忘记了抽烟,肯定是丧魂落魄了。新来的厂长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林红从车间调到办公室工作。新厂长看见林红时笑脸相迎,悄声告诉她,若不喜欢现在的新工作还可以换,针织厂所有的工作她可以自由挑选。林红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心里感慨不已,对自己如此艰难的事情,到了李光头那里如此简单。这时的林红对李光头已经充满了好感,她觉得自己过去那么讨厌李光头,实在是没有道理。后来的日子里,林红站在门口的时候,她自己都分不清是在等待宋钢的电话,还是在等待李光头的经过?
李光头走到茫然无措的林红面前,将手里的玫瑰递给她时,这个土财主竟然像个洋贵族,先将玫瑰轻轻地吻一下,然后才递给林红。林红看着李光头手里的玫瑰连连摇头,李光头拉起她的手,把玫瑰塞到了她的手里。李光头拉住林红的手踩着红地毯,走到宝马轿车前,又像个洋贵族那样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林红紧张地回头看看,还是只看到自己家虚掩的屋门,她又看了看四周的群众,看到一张张表情古怪的脸,听到乱哄哄的人声,这时候一个清晰的念头闪现了,她想尽快离开这里,她爬进了宝马轿车。从来没有坐过轿车的林红不是坐进去,而是爬了进去,刘镇的群众都看到她翘着屁股像是爬进了狗洞。再看看李光头,他向群众挥挥手后,是屁股先坐进去,随后身体才弯着跟进去。
刘副帮着关上车门后,白色的宝马轿车驶去了,黑色的奔驰轿车紧随其后。刘副的手下把红地毯重新卷了起来,重新扛在肩上,跟着刘副走去,刘副走的时候,有群众问他:“林红揭幕肖像后,会和李光头过夜吗?”刘副头也不回地说:“无可奉告。”
第69章
完事以后林红躺在沙发上累得不能动了,李光头趴在她身上呼哧呼哧地喘气。林红想到宋钢和自己从来没有超过两分钟,宋钢健康的时候每次都是草草了事,不健康以后连草草了事也没有了。林红摸了摸李光头的身体,心里想:“原来男人是这样的。”李光头在她身上趴了几分钟以后,就精神抖擞地跳了起来,精神抖擞地进了办公室的卫生间将自己冲洗一番,穿上衣服出来后,看到林红已经将自己的衣服盖在身体上了,他让林红也去冲洗一下,林红躺在沙发上不愿意动,她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
林红以为吃了晚饭以后就可以回家了,她不知道这才刚刚开始呢。李光头饭后仍然兴致勃勃,带着林红去他公司下面的一家夜总会,林红又懵懵懂懂地坐在了一个卡拉OK包间里,李光头生机勃勃一口气唱了三首情歌,他让林红也唱三首,林红说她不会唱歌,李光头就把她摁在沙发上,又要脱她的裤子了,林红再次拉住她的裤子,再次说着:“别,别,别这样……”李光头连连点头地说:“就脱一条裤管……”
李光头脱下了她一条裤管,这次她没有喊叫宋钢的名字,她斜躺在沙发里抱住李光头,李光头在她身上像发电似的晃动,又是一个多小时。干旱已久的林红仍然享受到了高潮的来临,这次没有三次了,只有一次高潮。然后她两腿发软跟着李光头走出了夜总会,懵懵懂懂地去了李光头家,两个人靠在床上看完了一部香港电影,这时快凌晨三点了,平时习惯早睡的林红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李光头一翻身又压住她做爱了,她不再推搡,她顺从了,这次没有高潮了,好在仍然有快感,只是后来觉得阴道越来越疼。一小时以后李光头终于完事了,她眼睛一闭就睡着了,她刚睡了两个多小时,被李光头推醒,李光头想起来还没给自己的肖像揭幕。她只好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跟着李光头来到了他的办公室,到了办公室以后她算是清醒了。林红这次才看清楚李光头的办公室有多么气派,她走到了巨幅肖像前,伸手扯下了那块巨大的红色天鹅绒,她看到肖像大得占去差不多一面墙,肖像里的李光头顶天立地那么巨大,他西装革履地微笑着。
然后他用红色天鹅绒将自己和林红裹了起来,说一声不干了,睡觉吧。就呼呼大睡了。两个人躺在地上一觉睡到中午,直到刘副来敲门时,他们才醒来。李光头吼了两声:“什么人?什么事?”刘副在外面胆战心惊地说话,他说没有什么事,只是一个上午没有见到李总,心里有点担心,便来敲门了。李光头嗯了一下,大声对刘副说:“我很好,我还在和林红睡觉呢。”林红中午的时候走出李光头的公司,李光头要让白色的宝马轿车送她回家,她不愿意,她觉得坐上宝马轿车又是兴师动众,又会让刘镇的群众看她的笑话,她说自己走回去。她沿着大街慢慢往家里走去,她每跨出一步,阴部都是隐隐作疼。
林红终于相信群众的传言了,群众说李光头是一个牲口一样的男人,每个女人从李光头床上下来时都像是死里逃生。林红走到家门口的时候,几个邻居挤眉弄眼地看着她,她假装没有看到,进屋后就关上了门。林红和衣躺在床上,天黑了都没有下床。她脑子里杂乱无章,长时间回想着这短短一夜所发生的,每一个细节都在清晰地重复出现;还有和宋钢漫长的二十年生活,宋钢离去一年多以后,随着宋钢身处异乡远在千里之外,林红觉得和宋钢的共同经历也变得遥远了,反而和李光头的一夜情真真切切。林红想到宋钢的时候流出了眼泪,可是她心里明白,有了和李光头这一夜以后,即使有再多的内疚羞愧,她和李光头的关系也已经开始了。
李光头和林红的绯闻立刻传遍全城,群众三三两两闲言碎语地聚在一起,这个李光头自从上了法庭以后,紧接着就是处美人大赛,俄罗斯大画家画他的肖像和林红的揭幕,一口气给了群众们四个惊喜,让群众的生活波澜起伏,让群众觉得每天的生活都像是升起的太阳一样新鲜。只是做梦都没想到最后给李光头肖像揭幕的不是联合国秘书长,而是我们刘镇曾经的美人林红。群众先是大声感叹,说这实在是个大冷门!接着群众转念一想,当初李光头一气之下去医院把自己结扎,绝了自己的后代,还不是为了这个林红,如今李光头揭幕肖像是假,睡掉林红是真,真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李光头打雷似的和林红隆重地睡了一觉,就像他自己声称的那样,什么地方跌倒的,就从什么地方站起来,终于是壮志已酬。这么一想群众就个个满脸成熟了,他们说:
第70章
周游是在金秋十月的时候出现在我们刘镇的,就像他第一次来时一样,提着两个大纸箱从长途汽车站走了出来,这次纸箱里装着的不是人造处女膜,是孩子的玩具。周游叫了一辆三轮车,一付衣锦还乡的模样坐了上去,沿途看着刘镇的男男女女,遗憾地对三轮车夫说:“变化不大,还是过去那些人。”三轮车来到了苏妹的点心店,周游下来后多付给车夫三元钱,让车夫替他提着两个大纸箱。周游神气十足地走进了点心店,看到坐在收款柜台里的苏妹时,仿佛他不是销声匿迹了一年多,只是出差四五天而已,他亲热地叫了一声:“太太,我回来了。”苏妹受了惊吓似的面如土色,看到周游若无其事地走向自己,苏妹浑身颤抖地从柜台里走出来,躲进了里面的厨房。
周游微笑地转回身来,环顾四周,看到一些吃着包子的群众目瞪口呆,他用点心店老板的语气问他们:“味道不错吧?”然后周游看到了惊愕不已的苏妈,苏妈怀里抱着一个四五个月大的婴儿,周游笑着走向了苏妈,他甜蜜地叫着:“妈,我回来了。”苏妈也像女儿一样浑身颤抖了,周游从不知所措的苏妈怀里抱过来婴儿,亲了又亲,亲热地问婴儿:“女儿,想爸爸了没有?”周游让车夫打开两个大纸箱,把所有的玩具都放到一张桌子上,将他女儿放在了玩具中间,旁若无人地和女儿一起玩耍了。
老实巴交的苏妈吃惊地看着周游从容地与点心店的群众周旋,群众这时候才醒悟过来,原来是这个人弄大了苏妹的肚子。群众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七嘴八舌地说话了,指着在桌子上玩耍的女婴问周游:“这是你的女儿?”“当然。”周游不容置疑地回答。群众互相看来看去,再问周游:“你和苏妹结婚了?”“当然。”周游仍然不容置疑地回答。“什么时候?”群众刨根问底。“以前。”周游干脆地说。“以前?”群众糊涂了,“我们怎么不知道?”“你们怎么会不知道?”周游也是一脸的糊涂。
周游抱着女儿跟着苏妈回到了家中,苏妈没有马上关门,迟疑地看了看周游,最后还是不忍心把他赶出去。周游在客厅的沙发上睡了三天,这三天里只要周游在家里,苏妹就在卧室里闭门不出,周游的神态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高高兴兴地和苏妈一早出门去点心店,深夜后又高高兴兴地和苏妈一起回到家中。这三天里苏妹没去点心店,她和女儿呆在家里。周游十分知趣,虽然三天没有见到自己的女儿,可是回家都是深夜了,女儿又在苏妹的房间里,他没说一个字,自觉地睡在了沙发里。到了第四天的晚上,苏妈推门走进了苏妹的房间,在苏妹的床上坐了差不多半个小时,只是轻轻地说了一句话:“不管有多少不对,你的男人起码还知道回来。”躺在床上的苏妹呜呜地哭了,苏妈叹息一声,抱起熟睡中的外孙女走了出去,走到已经睡在沙发里的周游面前,周游霍地跳了起来,想从苏妈手中抱过来女儿,苏妈摇摇头,指了指苏妹的房间,周游看到苏妹的房门虚掩着,在女儿脸上亲吻了一下,堂而皇之地走进了苏妹的房间。
周游关上房门以后,像是每个晚上都在这间屋子里睡觉一样,熟练地走到床前,钻进了被子,摁了一下开关熄灯。苏妹背对着他睡,他不慌不忙地侧身抱住了苏妹,苏妹挣扎了几下还是让他抱住了,他抱住苏妹以后没有下一步的动作,只是轻描淡写地说:“我以后不想出差了。”
第71章
小关剪刀怒气冲冲地对宋钢说:“这是我老婆。”宋钢对那个女人点头笑笑,那个女人奇怪地看着宋钢胸口挺拔出来的一对乳房,小关剪刀指指宋钢说:“这是宋钢,我的老乡……”小关剪刀看到他老婆的眼睛盯住宋钢的胸口,很不高兴地说:“看什么?这是假的,做生意需要。”小关剪刀的老婆明白了,她点点头,也对宋钢笑了笑。小关剪刀拉着宋钢走进了一间十多平米的小屋子,里面只有一张大床,一个柜子,一张桌子和四把椅子。小关剪刀将背上的刀具取下来放在了墙角,让宋钢在椅子里坐下,自己也坐了下来,对着外面的女人喊叫:“快给我们做饭……”
第74章
这就是人世间,有一个人走向死亡,可是无限眷恋晚霞映照下的生活;另两个人寻欢作乐,可是不知道落日的余辉有多么美丽。
当林红高潮来临浑身抽搐时,李光头觉得自己抱住的仿佛是地震时的大地,这时李光头的高潮无比辉煌地呼啸起来了。然后两个人瘫痪似的躺在床上,两颗心脏狂奔似的激烈地跳动着,林红气息奄奄,李光头呼哧呼哧,两个人都享受到了疯狂的高潮,抵达了前所未有的顶峰,现在仿佛是从珠穆朗玛峰上面缓缓坠落下来,四周白雪皑皑,两个人都觉得自己的身体轻得像是白纸,随风飘落,正在回归大地。
第76章
摆完了豆腐宴,李光头对林红说:“宋钢交待我,要给你一个好好的安排,你还要我做什么?”林红说:“够了。”
第77章 尾声
原来的旧房子闲置了半年以后,林红开始抛头露面,结束了她的隐居生活,重新回到刘镇群众的视野之中。她把旧房子装修一新变成了美发厅,自己做起了美发厅老板。林红的美发厅从此音乐响起,霓虹灯闪烁,生意日渐兴隆。我们刘镇的男群众来到林红的美发厅时,不说“理发”这个土包子词语,个个洋气地说“美个发”;平日里说话粗鲁的人也不说“理发”,他们说“美他妈个发”。这时候对面点心店的周不游仍然在声称:三年内要在全中国开设一百家周不游连锁点心店。这样的话周不游说了三年了,不仅外面的一家没开,就是刘镇的另外两家也是毫无动静。周不游仍然夸夸其谈,还在发誓要让麦当劳的股票市值跌掉百分之五十。苏妹习惯了周不游的吹牛,知道这个男人白天不吹牛,晚上不看韩剧,就会生不如死,苏妹已经懒得替他感到脸红了。
然后美发厅像是一个黑市了,一片讨价还价声,男人们说话像是买进毒品似的小心慬慎,小姐们说话像是卖出化妆品似的理直气壮。找好了小姐谈好了价钱,男人们就和小姐们勾肩搭背走上了楼梯,这些男女在楼梯里就浪声浪语了,进了的房间后,这幢六层的楼房里就像动物园一样,什么叫声都有了,成了男男女女叫床的大百科声音全书。我们刘镇的群众都说这里是红灯区,周不游点心店与红灯区隔街相望,生意兴隆日进斗金。以前点心店晚上十一点就关门打烊,现在改成了二十四小时营业。从凌晨一点开始,直到凌晨四五点,红灯区出来的客人和小姐就会络绎不绝地穿过街道,走进点心店,坐下来以后嘴里“咝咝”响了,吃起了吸管小包子。我们刘镇有谁真正目睹过林红的人生轨迹?
,他仍然说“童铁匠”三个字听起来虎虎有生气。六十多岁的童铁匠仍然像个年轻人那样精力旺盛,那双眼睛一看到漂亮姑娘就会闪闪发亮,像是贼见了钱一样。他的胖老婆在五十多岁的时候动了两次大手术,先是切掉了半个胃,接着又切掉了整个子宫,他老婆几年里瘦掉了一半的肉。他老婆身体垮了以后骨瘦如柴,性欲也彻底垮了,童铁匠仍然生机勃勃,仍然每周最少也得干上两次,每次都让他老婆痛不欲生。他老婆说每次完了以后都像是经历了一次子宫切除手术,让她两个月都缓不过来,可是这个童铁匠才过几天又卷土重来了。童铁匠的老婆为了能让自己活下去,坚决不让童铁匠干了。童铁匠就像发情的公猪找不着发情的母猪一样脾气爆燥,在家里时砸碗摔盆,到了超市又要谩骂员工,有一次还和一个顾客大打出手。
童铁匠的病老婆说上几分钟话,就要喝口水喘上几分钟的气,歇过来了才能继续向小姐砍价。小姐们说接待一个童铁匠,比接待其他四个男人还要累,拿到的却是一个人次的小费,还打了折扣。小姐们都不愿意为童铁匠服务,可是童铁匠是我们刘镇有身份的人物,是林姐的VIP,小姐们又不能拒之门外,只要有小姐被童铁匠和他老婆看中了,这位小姐就会苦笑,就会有气无力地说:“完了,又要学雷锋了。”刘成功刘作家刘新闻刘副,现在是刘CEO了,他也是林姐的VIP。李光头在宋钢死后,把总裁让位给了刘副,刘副总裁变成了刘总裁以后,不喜欢别人叫他“刘总”,他要求别人叫他“刘CEO”。我们刘镇的群众嫌四个音节太麻烦,说像是日本人的名字,就叫他“刘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