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尖峰君 尖峰影评
鼠年第一天,给大家推荐一本好书——《一句顶一万句》。
这是一部小说,一部神奇的长篇小说,印刷字数36.5万字,但是你看起来一点都不觉得长,随便翻开那一页,保管你读的津津有味,362页的篇幅,随便几个下午就能手不释卷的看完。看完之后,跟随的是久久不能释怀的回味以及日后不定期的重读冲动。2016年8月首度初版,目前发行量已经达到245万册。
《一句顶一万句》,以作家刘震云的故乡河南延津为故事发生地,讲述这片贫穷而炙热的中原大地上,以杨百顺、牛解放和曹青娥为代表的三代延津小人物曲折离奇的命运故事,讲他们的悲欢离合、生老病死、爱恨情仇,顺带讲述出与他们息息相关的数十万延津父老乡亲的遭遇命运。从他们在数十年的沧桑巨变中追求幸福的复杂际遇,透析和折射出“中国的吉普赛人”这一特殊群体深沉而坚韧的精神内核,最终升华为对中国农村和乡土文化的普遍回忆,以及对中国式孤独这一深邃意象的极致探索。
《一句顶一万句》,分“出延津记”和“回延津记”上下两部,与《圣经》中的“出埃及记”遥相呼应,立意高远,思致浩渺。“出延津记”是出身贫农的杨百顺从长大到立业到成家到流浪的坎坷奋斗史,主题是苦难。“回延津记”是杨百顺的准外孙牛解放遭遇困顿迷茫回延津进行“文化寻根”的坎坷奋斗史,主题也是苦难。从苦难到苦难,中国农民逃不开、躲不过、避不及的宿命,一出一回,延宕七十载,在不断的流浪和探寻中,完成苦难与抗争的辉煌交响。这样的精神内核,或许可成就这部小说比肩《圣经》的精神意义。
这的确是一部《圣经》,一部关于中国式孤独和终极人生意义的圣经,既能诠释和解读中国农民的悲剧密码,又似乎能涵盖形形色色的人生命运。
《一句顶一万句》,关注的是杨百顺、牛解放和曹青娥之流的小人物,却处处折射出世事洞明、生死透彻的大气象。杨百顺、牛解放和曹青娥是社会最底层的贫苦农民,他们世代贫穷,身无长物,只能干杀猪、挑水、蒸馒头、劈竹子之类的杂活,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还要不断的奔波流浪、寄人篱下,失业、婚变、被欺负、被拐卖、被背叛是家常便饭,就连自己的名字也会被一而再再而三的改变,最终只有最亲的一两个人才记得和寻找……
但是,苦难不是人生的全部,他们也有自己的爱好、乐趣和追求,有说得着和说不着的人。面对磨难,他们只有迈开脚步,用汗水和流浪对抗不期而至的厄运,用拼死拼活的劳作寻找安身立命之所,用不顾一切的寻找,捍卫自己的尊严,寻找自己的亲人和爱人,也寻找内心的安宁。最后,心安之处是故乡,他们在亲情的安慰和偶然的顿悟中,寻找到了暂时的幸福,而此时,时间已跨越70年。
《一句顶一万句》,在美学上追求的是一种极简艺术。“杨百顺他爹是个卖豆腐的。别人叫他卖豆腐的老杨。老杨除了卖豆腐,入夏还卖凉粉。卖豆腐的老杨,和马家庄赶大车的老马是好朋友……”没有文辞藻饰,没有华丽铺陈,这部小说从开头到结尾都是这样的大白话,像街坊邻居聊天,像民间艺人说书讲故事,说话不拐弯抹角,能一句话说完,绝不多说第二句,贩夫走卒都能听的懂。“事不拿人话拿人”、“不为找娃,走到哪儿不想娃,就在哪儿落脚”“得找,如果离婚了,就不说了。没离,老婆跟人跑了,得有个响动”,说的是老百姓的事,讲的是老百姓的理,妇女儿童都爱听,老人小孩都能论短长。这样的简短与散淡,这样的温情与执着,竟又像极了《论语》和《诗经》。
人物关系上,《一句顶一万句》在极简语言风格的基础上,追求一种星宿式人物图谱手法,简单说就是以三大主角为恒星,按照远近亲疏、影响力大小以及故事演进次序分别着浓墨、轻墨和点墨,分别勾勒出星星点点的人物图谱,犹如大大小小的行星、彗星和流星,围绕在恒星附近旋转,形成独立自成体系又彼此勾连交错的星座闪耀图。例如,围绕主角杨百顺,分别勾勒出其父亲老杨、杨氏三兄弟的性格和特点逐渐描绘出这一家族的星座图谱,围绕杨百顺的私塾老师、杀猪师傅、剃头师傅、染坊师傅、竹匠师傅、神父师傅,又分别勾勒出他学艺期间的师傅星座图谱,同时每个大星座又按照具体人物关系衍生出若干小星座。不论恒星、行星和彗星、陨石,人物形象皆鲜活生动、充满灵性,单人单事单段皆成篇章,整体上犹如大小星系环环相套,如夏日银河群星闪烁、浩渺无垠。其中,给人印象最深刻的配角分别有传教70年只发展了6个信徒的神父老詹、分别爱做木匠、爱讲话、爱听戏的三任县长、喜欢定期暴走的私塾先生老汪、善心未泯把人贩子买卖做赔的老卞等等太多太多。
故事情节上,该部作品较为曲折繁复,讲述一件事往往因人情、事理极具曲折趣味,它的直白朴素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平铺直叙,而是犹如春蚕吐茧般用极简单的事理逻辑讲述复杂的事理曲折,这种曲折有的时候是因为个人的思维方式、有的时候是因为人情事故、有的时候是因为意外变化,但都讲出了深刻的哲理和鲜明个性,所以既不显得啰嗦烦闷,反而极尽奥妙。例如,文章讲述一位缺耳朵的大户千金因为对方悔婚在三天内瞎加给一个贫农时下花轿的思想活动写到“秦曼卿叹一口气,便知生活和明清小说不是一回事。但事到如今,主意全是自己拿的,想回头也已经晚了,在乐器的吹打中,不禁流下泪来。不是伤悲嫁错了人家,而是伤悲不该读书”。
《一句顶一万句》,在情趣上追求的是原汁原味的乡土风味,有汪曾祺和孙犁的遗风。“老汪他爹是县城一个箍盆箍桶的箍桶匠,外加焊铁壶。汪家箍桶铺子西边,挨着一个当铺叫“天和号”,天和号的掌柜姓熊。老熊他爷是山西人,五十年前,一路要饭到延津…….”像这样带着底层关怀和乡土温度的段落笔笔皆是,在刘震云的笔下,杀猪的、剃头的、蒸馒头的、卖豆腐的、开染坊的都是主角,都有自己的精彩故事,开药铺的、开米店的、开当铺的、打更的、唱戏的、喊丧的、酿酒的、造醋的都有家长里短、喜怒哀乐,聪明的、愚笨的、话多的、话少的、丑的、俊得,都有自己的个性命运、顺境逆境。特别是小说里对喊丧、喷空、社火、手谈等独特民俗的描写,更是浓墨重彩,惟妙惟肖,把一个充满温情气息和人间烟火气息的老延津县城描摹的活灵活现、入骨入髓。
关于本书的精神核心,除了苦难和抗争,着墨更深的应该是在“中国式孤独”,所为“中国式孤独”就是贯穿全篇的“说得着”与“说不着”,所说的人与人之间的心灵交流的问题,无论杨百顺、牛解放和曹青娥还是书中的其他人物,在应对艰难的生计之余,可以说得上话的亲人和朋友均不过一二人,不管父子、夫妻还是亲人、朋友,大多是貌合神离、徒有其表。说不上话是一种常态,所以才有不断的出走、背叛和寻觅,为了寻找知己也为了心安,他们一次次踏上背井离乡的流浪之旅。犹如巧玲之对吴摩西、赵红梅的表哥之对曹青娥、章楚红之对牛解放,能说得着是一种大幸运、大幸福,有了这种幸运,就能触及心灵、提供温暖、化解冲突、激发情欲,活着才有意义。这种幸运和幸福弥足珍贵,一辈子也遇不到几个,一旦遇到就应誓死捍卫、倍加珍惜,不能遇到就只能孤老终身、苦苦寻觅。这个核,恐怕戳中了中国人灵魂最深处的根。
最后不得不唠叨的一句是,这部小说竟然已经拍出了同名电影。看完书,我忍不住找出来看了一遍,哎,不说了,实在惨不忍睹,虽然故事的核心精神对,但是人物塑造都不够真实,理念先导加人物性格单薄导致说教意味太重,感人程度不够,精神升华无从谈起,建议老刘等时机成熟了,砸大资金再重拍一遍,拍上下两部,历史场景和人物塑造都下下本钱,不要粗制滥造,糟蹋了这么有高度的剧本。
最终评价,如果你是农门出身,也热爱中国的农村,以中国的农民为荣,那么你最终将承认,这是一部鹤立鸡群的小说,一部过目不忘的小说,一部不枉此生的小说。
《一句顶一万句》,最终获得了矛盾文学奖,中国长篇小说的最高奖,是作家刘震云个人的艺术高峰,也是中国长篇文学史上的一座高峰。河南作家,或许因为这么一部作品,流芳百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