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难的生命历程 不朽的文学之光
——读《巨流河》有感
李春磊
感谢莉婕的好书推荐,才有机会欣赏到这样一部充满惆怅与悲悯、真情与力量并存的好书——巨流河》,此书的作者齐邦媛生长在大陆,定居于台湾。
初读《巨流河》就被齐邦媛先生凝练、优雅的笔触所吸引,更被她克制、洁净的文字所折服。她经过四年的躬身创作,于八十高龄时出版此书,把一部饱含家国情怀和个人心路历程的巨著精彩地呈现,让我们乘坐齐先生的文学之舟环岛,之后静泊在哑口海岸,一起回望远隔重洋的家乡。沿着齐先生的墨迹,见证和体会她的一生:“渡不过的巨流河,书不尽的离人事。”让我们共同欣赏先生那欢乐苦短,忧愁实多,却饱含生命之光的篇章。
一、生命、苦难与文学
钱钟书说“一切历史上的事实,拆开了单独看,都是野蛮的。”作者齐邦媛出生在辽宁省的巨流河岸,家境殷实,本应过着优渥的生活,由于外敌的侵略,她从幼年开始就在漂流中度过,没有可归的田园。童年最深刻的记忆是母亲幽怨的《苏武牧羊》的歌声,二十岁之前从辽河到长江,溯岷江到大渡河,在血泪流离中艰难跋涉。六年的南开教育奠定了齐先生一生的学业基础,南开中学的“中国不亡,有我!”道出了所有中国人积压内心深处国仇家恨的强烈悲愤,说出了中华儿女誓死保卫国家的坚定决心。齐邦媛的大学生涯在美丽三江汇流处度过,但是秀美的山河风光留給先生的却是一路逃离,一路哭泣,有家变无家的凄苦历程。即使建于唐朝年间的乐山大佛也无法护佑她巨大身躯下栖息的万民。这对于齐先生真的是一念起,炮火连天;一念灭,天涯浪迹。
有人说苦难是一所大学,齐先生就是在这样的“大学”中成长并逐渐成熟的,羸弱的生命在一路躲避战乱的征途中逐渐变得坚强。她虽身为女性,但是骨子里渴求知识的信念从未停歇。蓬勃的青春和美好的初恋都被硝烟笼罩上一层抹不掉的悲伤。泰戈尔说:“世界以痛吻我,要我回报以歌!”天资聪慧的齐邦媛喜爱文学,对外语有着先天的禀赋。她一生求学之路,十年的宿舍生活,有八年是在战争时期。然而先生并没有把悲伤溢于言表,而是深埋心底,化悲痛为力量,勤勉努力。
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大学毕业,齐邦媛收到了去台湾外文助教的临时聘书,就是这张聘书改变了一个东北女孩儿一生的命运:教书育人,相夫教子,潜心研读。但是最初数年,她的身心却没能舒展安放,思念故乡的情感一直深扎在灵魂深处,追求理想的翅膀从未停止飞翔。她凭借自己丰厚的文学底蕴和对文学的挚爱、凭借自己优异的成绩获得再度漂洋过海深造求学的契机。之后的一年,她在国外文学的浩瀚海洋中遨游,就在她即将修成正果(获得硕士学位证)之际,一封家书,令齐先生遗憾飞回家中,这是齐先生一生中未能抵达的理想之岸,也是她一生渡不过的理想憾河。
二、恩师与作者
武大是齐先生的大学就读之地。我初识魅力“武大”,源于阿莹老师的一篇《樱花》,那美丽的樱花是我期许目睹的梦幻世界;再识武大是齐先生笔下与朱光潜教授的结缘。朱教授与齐先生相识之初,已经是名满天下的学者。他二十一岁公费就读香港大学,二十八岁公费进入爱丁堡大学进修英国文学,又到巴黎大学修文艺心理学,是满腹经纶的大学者。齐邦媛相遇朱教授是她的福气。“其身正,不令而行”,齐邦媛与朱教授相处虽短,却泉涌终生;授课有限,却获益无穷。可以说朱教授改变和影响了齐邦媛的一生,齐邦媛由哲学系转到外文系,奠定了她专心文学(尤其是外国文学)之路。朱光潜教授的后半生是坎坷的,一代美学大师就这样在忧患的底色中哽咽吟诵雪莱、济慈等人的诗歌,最终,没能逃离历史的洪流,卷入了美学辩论的风暴里,身心备受摧残。齐邦媛生长在国难时期是不幸的,遇到恩师却给她带来了幸运,也让她有了更多、更深刻的思考。”在千百万人流离失所,中国文化基础伤痕累累的年月里,齐邦媛以亲身经历和经验见证知识的重要,教育的重要”,以朱教授为航标,一生勤勉不辍,教书做人都堪称是文学界的典范。齐先生教书,一分育人,赢得十分尊重,桃李天下皆优士。一生育学子、做翻译、任主编、译外文、改教程、书巨著,硕果累累,在世界文坛享有盛誉。所有成就在《巨流河》中并未尽书笔端。
三、战争与文学
如果说真正的历史是一条河,那么文学就是扬帆远航时前方的希望灯塔,它指引着人们走向光明、走向更加广阔的领域。这部书籍,看似抗战贯穿全书前半部,其实贯穿并影响了作者的一生。但是作者用克制的文学基调委婉叙述,用点到即止的手法描述战争,没有过于大肆渲染战争的惨烈。即便如此,也依然使我想起了之前分享的美籍阿富汗作家卡勒德·胡塞尼的小说——《追风筝的人》,通过《追风筝的人》更加详实地了解了阿富汗人民备受战争残酷侵害的事实,看到了侵略者惨绝人寰的暴行。其实,无论是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还是海明威的《永别了,武器》,战争带来的苦难在世界各地对民众的伤害是相同的,只不过时间的节点和地域的差别而已。战争对人的精神、肉体和情感的伤害是毁灭性的。如果没有文字的记录,缺失文学的呈现,我们很难知道战争的真相。文学的魅力就是这样神奇,它能再现过往,能抒怀忆旧,能借字达意,文学也是笔者对逝去的灵魂给予的最好祭奠与告慰吧!
四、情感与文字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在此部作品中,文字也是情感的信鸽。作者青春时的初恋,就是在文字中延伸至生命深处的。这份感情纯真清透。张大飞,一位信奉上帝,熟读《圣经》,最终以生命来拯救国难的英雄,对心爱的姑娘通过一百多封浅蓝色的航空信,“倾诉心中最深的感觉”。齐先生称张大飞是“多年来,唯一常常和我谈灵魂”的人。“那种心情是忘不了的”。张大飞牺牲后,留给齐振一(邦媛的哥哥)的信中这样写道:“也请你原谅我对邦媛的感情,既拿不起也未早日放下。”“那天我看到她从南开的操场走来,我竟然在惊讶中脱口而出,说出心意。以我这必死之身,怎能对她说‘我爱你’呢?”“请地勤的周先生在我死后,把邦媛这些年写的信妥当地寄回给她,请你们原谅我用这种方式使她悲伤。”齐邦媛称这封信虽未能保留至今,但张大飞写的字字句句却烙印于心。直到1999年,齐邦媛先生在南京“抗日航空烈士纪念碑”前,看到张大飞的名字及生死日期时,“一切连记忆都隐埋在现实的日子里”,一切都尘埃落定。齐先生渐渐悟出《圣经》传递出的含义:“人要从一切虚空之中觉悟,方是智慧。”这就是文字的力量和渗透力,齐先生与张大飞交流的每一个字,每一个标点符号都印在了心壁,六十年,通过《巨流河》完整复印出,不丢失一笔一划。齐先生信奉基督教,并把《圣经》随身携带也是对张大飞一生的怀念与铭记。张大飞是千万个以身殉国英雄中的一员,无论是作为初恋的青春男孩儿,还是大义救国的英雄,张大飞是完美的,如作者描述的“完美得如同一朵昙花,在最黑暗的夜里绽放,迅速阖上,落地。那般绚烂洁净,那般难以言说的高贵”。真的是“软风吹过窗纱,心期便隔天涯。”所以,遇到有缘人,且行且珍惜。
《巨流河》是横亘在作者的父亲——齐世英心中一生的巨大河流。他年轻时从国外毕业后,回国跟随国军效力,直到日本侵略者入侵东北,张作霖一直在内战中不肯对外御敌,齐世英的民族气节高于党国的身份,跟随郭松龄一起操戈反张。从反张失败开始,他一路逃亡,一路远离家乡,一路带领千余学子,辗转数千里,躲避敌机的轰炸,为学生安排食宿,护佑我中华之血脉,拳拳之心,天地可鉴。1949年末被迫到台,可是东北人骨子里的反蒋愤恨浸透骨髓,因此,反对增加电费以筹措军饷,这背离了蒋家政权,而被开除国民党籍。后又因为要组建新党,虽然躲过囚禁入狱之灾,但是余生没有政治自由,总有“暗中监视”于左右。作为父亲,齐世英是严父,在转移学生的途中,儿子振一坐了汽车,被他发现后严厉训斥,命其随学生队伍步行。他对邦媛的爱是慈祥的、呵护的、严格的,尤其在齐邦媛患病和求学期间。王德威评论说,齐世英的一生是此书的“潜文本”,从巨流河到哑口海,一生大起大落,晚年每每提到东北沦陷,他即泪流不止,政治抱负终未得以实现。
像齐世英一样被迫撤离大陆的军人很多,从此失去与亲人的联络,直至死别,也无再见一面的机会。两年前我去台湾旅游到“彩虹村”(眷村),印象最深的就是90多岁的退伍老兵黄永阜的涂鸦,五颜六色的简笔画栩栩如生———“吉祥如意”、“幸福美满”、“卡通动物”等这些寓意美好的非专业手工画,在“眷村”老旧的平房墙壁、地面上绚丽绽放。黄老开始画自家的,后来画满全村。他用绘画“还原”儿时的记忆,这也是有色彩的文字表达,也是浓浓的思乡情、望乡梦的寄托吧!如今想来热泪盈眶。不肯搬走的老兵,不让拆迁的旧屋,记录了多少“眷村”士兵一生的辛酸往事?储存了多少远离故土的泪滴?见证了多少望不到故乡的生命含恨?每一笔图画、每一行思乡的泪水都变成了一条条渡不过的巨流河!战争“不知何处吹芦管,一夜征人尽望乡”。齐世英晚年就和“彩虹村”的老兵一样,孤单守候,寂寞愤恨,最终埋骨于台中北回归线附近,面向辽阔的太平洋。齐邦媛先生懂得父亲一生的戎马生涯与理想壮志的错位,懂得父亲一生渡不过的巨流河。愿齐世英老人家的灵魂自能跨越千山万水,回故乡安放一生游走的心。
《巨流河》这部巨著内涵极其丰满,就像一曲交响乐,抒发生命多音复调的力量;也像一条波光粼粼的大河,在作者浸满温情的述说中滚滚向前,泛发出生命的光芒。无论是东北的故里,还是栖身六十载的海岛,在作者心中,那都是生命的载体。只要民安居、家团聚、爱相随;没有入侵者、没有枪林弹雨、没有残垣断壁,那就是幸福的模样。齐先生近百年的风雨人生,文学滋养她的灵魂、给予她温暖、照亮她思乡的路;文学陪伴她重游巨流河、静思在哑口海岸。王德威说:“《巨流河》最终是一位文学人对历史的见证。随着往事追忆,齐邦媛先生在她的书页中一页一页地成长,终于有了风霜。”沧海桑田,人事沉浮,几多厚重,些许惆怅,却有一个声音不曾老去。还有一束文学之光,从哑口海岸,穿越台湾海峡,照耀着那盛开铁石芍药的故乡——巨流河畔!
作者简介:李春磊 网名春暖,主任医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