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光中,时针和分针在表面上重合成一条闪着光的线。我赶忙从潮热的船舱里走出来,钻进了压抑的黑夜。
尤其是像她这样专横跋扈、骄傲自大的女人,就更得让她来求我。因为她们的傲慢无礼、冷酷无情,让我觉得我比不上她们。
一双灰色的眼睛嵌在她的脸上,这是一双英国人的眼,看上去很平静,实际上却能想象出任何强烈的肉体欲望。她的嘴唇很薄,可是抿得很紧——这是一张不会泄露任何她不愿说的秘密的嘴。我们互相盯着对方足足有一分钟,我看到,下达命令和征求意见的神情同时从这双眼里射出。我简直无法忍受她那种钢铁一样冷峻残酷的表情,就把目光转移到了别的地方。
我感到我的身体在微微颤抖,我因她如此精确的盘算而感到震惊。她这种做生意的方法着实让我感到眩晕。她从未开口求过我,可是却早已把一切都盘算好了。一开始,她对我进行全方位的试探,然后猛地把我抓住。她具有超出常人的意志,而且摆出一副盛气凌人的架势,致使我怒火中烧,只想着奋起抵抗。
她溜溜达达地走进我的房间,就像是在大街上闲逛一样。我被她彻底激怒了。从这一刻起,我就是要反抗她那种目中无人的姿态。我到底应该怎么跟您说呢?我内心一切龌龊的想法都被她激起来了。而这一切,我以前一直压抑着、隐藏着,可是现在,我控制不住了。她跑到我这里来臭显摆,像个贵妇人一样冷酷无情。最让我感到愤怒的是,一桩性命关天的事情,居然被她当成了一笔生意。再说,归根到底,她怀上孩子总不能是因为跟谁打过一场高尔夫吧?我很清楚这意味着……突然,我猛地产生一个想法:我也许很明白,只要我略微带一些拒绝和反抗的表情看这个高傲冷淡、目中无人的女人,她的眉毛就会立在银灰色眼睛的上面。可是就在两三个月之前,她跟一个男人像是畜生一样赤身裸体地在床上滚来滚去。也许,在他们做得非常兴起的时候,淫词浪语一直说个不停。就像两个粘在一起的嘴唇一样,他们两个的身体合二为一。她摆出一副拒人千里的傲慢姿态,这跟一个英国军官那样看我时的神态简直就是一模一样,我的内心就是这样欲火焚身的想法。于是,我感到非常紧张,我只想羞辱她。从这一刻起,透过她的衣服,我看到了她赤裸的身体;从现在开始,我活着的唯一目的就是要得到她,我要像那个我不知晓的男人一样,让她张嘴呻吟,在到达高潮的时候抚摸这个目中无人的女人的身体。
作为一名医生,不论我是多么堕落,可是我从来没有想过趁火打劫。但是这一次,我真的不是因为我的性欲,而是因为我要像一个真正的男人一样,打击一下她骄傲自大的神气。
像鸟一样娇小的、唧唧咕咕的本地女人,她们总是非常恭敬、卑微地顺从任何想占有他们的欧洲人;她们总是张开怀抱,时刻准备满脸笑容地侍奉你。可让你感到十分扫兴的,就是她们这种不反抗和无条件接受。如果这时出现了一个傲气十足的女人,而且是一个充满仇恨、浑身虽然包得很严实却带有神秘感的女人,情况就不同了。而且,由于我长时间……现在,你应该明白我的感受了吧?我长期居住在一个与世隔绝的屋子里,可是突然来了这样一个无所畏惧的女人,我会产生一种怎样头晕目眩的感觉,我想你应该知道吧。我说明这一点,就是为了让您更清楚地知道接下来发生的事情。龌龊肮脏的欲望占满了我的内心,她一丝不挂、特别放荡的样子浮现在我的脑海。我装出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其实我早已神魂颠倒、精神振奋。
她的脸一沉,猛地对着我哈哈大笑起来,带着一种没有办法形容的鄙视的神情。我被她这种不屑一顾的神气搞得非常羞愧。可是,我又很迷恋她这种神气。这突如其来的轻蔑笑声,就像是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猛烈地碰出来一样,可以说就是猛然间就爆发了。
可是我的四肢就像被电击了一样,全都麻木了,动弹不得。她的目光非常不讲理,就像是一道闪电一样把我击中,一直穿透我的内心。
我觉得肯定和这种压抑沉闷的气候有关系,就像人的神经被一阵暴风雨压迫着,一直到崩溃为止。所以说,马来狂就是这样:随便一个普通、友善的马来人,慢慢地小口喝自家酿的酒。他就跟我坐在自己的房间的时候一模一样,有气无力地呆坐在那儿,神情冷淡、目光呆滞。突然,他猛地跳起来,抓起一把刀子就往街上跑。他究竟要跑向什么地方?其实他也不知道。可是,他就这么一直往前跑。他会用刀子捅倒任何拦住他去路的人或者畜生。在这种喜欢看到流血的朦胧意识的刺激下,他变得更加暴躁刚烈。他吐着白沫往前飞奔,像疯子一样叫喊着。他没有东张西望,只是尖声叫喊着一路向前,手里依然握着满是鲜血的刀子,让人看了不寒而栗。
穿着一件黄色跳舞装站在人群中间侃侃而谈,清瘦而又干净的双肩露在外面,就像是象牙一样,散发着暗淡的光芒。透过她的满面笑容,我看出她有一些紧张。我走到她的身边,看到让人着迷而又温文尔雅的笑容在她薄薄的嘴唇四周泛起。
突然,一个想法在我的大脑里一闪而过。三天之后,她的丈夫就会乘船回来,可是她怎么还能如此成竹在胸、高枕无忧地微笑?她怎么还能慵懒地鼓捣她手里的扇子,而不是在恐慌中将扇子揉搓得粉碎?这两天以来,连我这个陌生人都一直非常紧张地为她感到担心和害怕,一直在害怕那个时刻的到来,可是她却微笑着来参加舞会……
她晃动着高挑的身体穿过这个大厅,步伐缓慢而又灵便。她不时还摆出一副难以形容的姿态,回应别人对她的问候。我被她身上那种尊贵和冷峻的神情彻底征服了。
她的眼神像一把灰色的钢刀一样,刺入我的心脏;她的鼻子被我气得不停地一张一合。还没等我磕磕巴巴地说话,她突然放声大笑起来。这是她发自内心的笑声,清脆响亮、毫无顾忌。
在长达三个小时的时间里,我就是这样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盯着那个小小秒针。可是那个小秒针,一直不停地在白色圆形表面上滴答作声地转着圈子。在这样漫漫的等待中,我就这样度过了一天。
我的等待没有任何意义可言,带着野兽疯狂的偏执,一直死死地等下去。
我就沉浸在睁着眼做梦的非常奇妙的状态之中,沉浸在介于沉睡与清醒之间一种既沉重又灵活的麻痹状态之中,这种梦幻也越来越重,越来越混乱。
突然,我的胳膊被一只手紧紧抓住,又惊又痛。我差一点就叫出声来。这张脸就像是鬼脸一样,突然之间就凑近了我。我看到他突然发火时露出的白牙;我看到他那在微弱月光下闪闪发光的镜片,就像是两只巨大的猫眼。
她的脉搏跳得很快,可是越来越弱。作为一名医生,我却任凭她的脉搏在我的手指下渐渐消失,无计可施。我只能像教堂里骨瘦如柴的老太婆一样呆呆地坐在那里,嘴里不停地诵经祷告,然后又握紧拳头向上帝表达我的愤怒
他拖着沉重的脚步,慢慢地一步一步往前挪。看着他的肩膀,我知道他现在肯定痛不欲生。他就像是独自在猛烈的暴风雨中,一步步地往前走。突然,他就像我刚才晕倒那样跪在她的床前。
我无意识地摩挲着他的金黄色的头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那金黄色的头发,柔软得就像是孩子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