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册
第一部
一个半小时以后,大多数赌徒都不大注意打自己的牌了。整个赌局都集中在罗斯托夫一个人身上。他的欠账不是一千六百卢布,而是一长串数目字,他曾估计大约上万了,可是现在他模糊地觉得,已经达到一万五千。而实际账面已经超过两万了。多洛霍夫已经不听也不讲故事了,他注视着罗斯托夫的手的每一个动作,偶尔瞟一下他的欠账。他决定继续赌下去,直到罗斯托夫欠四万三千卢布为止。他所以要选这个数目,是因为这个数目是他和索尼娅两人年龄的总和。罗斯托夫两手支着头坐在画满数字、酒渍斑斑、堆满纸牌的桌旁。一个恼人的印象总也挥之不去:那两只骨骼粗大、颜色发红、在衬衫袖口下露出汗毛的手,两只他又爱又恨的手,牢牢地控制了他。
“六百卢布,爱司,角,九……赢回来是不可能了!……家里是多么快乐啊……杰克孤注……这是不可能的!……他为什么跟我来这一手?……”罗斯托夫在想和回忆。有时他下一个大注;但是多洛霍夫拒绝打它,他亲自给他定注。尼古拉顺从了他,他时而祈祷上帝,就像他在战场上、在阿姆施特滕桥上那样祈祷上帝,时而认为随便从桌子下面捡一张折坏的牌可以搭救他,时而数数他的军服上有几根绦带,就把全部输掉的钱都押在数目相同的牌上,时而环顾其他的赌友求救,时而瞅瞅多洛霍夫那张现在变得冰冷的面孔,极力揣测他怀着什么鬼胎。
“他不是不知道,输得这么惨对我意味着什么。他不会希望看见我毁灭吧?要知道他是我的朋友。要知道我曾是爱他的……但也不能怪他,他走运嘛,有什么办法呢?也不能怪我,”他对自己说,“我没有做过什么坏事。难道我杀过人,侮辱过人,对人起过坏心眼吗?为什么倒这么大的霉?这是从何时开始的?就在不大会儿之前,在我向这张桌子走来的时候,心想赢它一百卢布,够买一个珠宝匣送给妈妈过生日的就回家了。那时我是多么幸福,逍遥自在,快快活活啊!可是当时我并不了解我是幸福的!它是何时结束的?这个新出现的可怕的处境又是何时开始的?这个变化的标志是什么?我仍然挨着桌子在这儿坐着,仍然在选牌和出牌,在看那双骨骼粗大、动作敏捷的手。这是何时发生的?究竟出了什么事?我健康,强壮,依然故我,依然在原来的地方。不,这不可能!结局大概不会有什么事的。”他满脸通红,浑身出汗,虽然室内并不热。他的面孔看去既可怕又可怜,在他力不从心地强作镇静的时候,更显得可怕而且可怜了。
欠账达到四万三千这个注定的数目。罗斯托夫准备了一张牌,把刚输掉的三千卢布加倍押上去,这时多洛霍夫把牌一扣,推到一边,拿起粉笔迅速地画出清晰粗重的笔迹,不断摁断粉笔头儿,结算罗斯托夫的欠账。“吃晚饭,该吃晚饭了!茨冈人来了!”果然,从寒冷的外面进来一群肤色微黑的男男女女,操着茨冈口音谈话。尼古拉知道一切都完了,但是他用不在乎的口气说:“怎么,你不干啦?我准备了一张极好的牌。”好像他最关心的就是赌博的乐趣了。“一切都完了,我完蛋了!”他想,“现在只有一条路——对准脑门送一颗子弹。”他这样想,但同时用快活的声调说:“喂,再打一张牌吧。”
【我的书评】
想起了《活着》里面的富贵,一局终了再来一局,总是期待下一局会连本带利赢回来,结果却总是越陷越深,直到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勿以恶小而为之,有些事呀,第一步踏出去了就会接着有第二步第三步,直到完全沦陷,那些AV女优的堕落史或者酒吧里的陪酒女的最终下场不就是温水煮青蛙的最好例证吗?
【原文】
多洛霍夫认真地发牌。啊,罗斯托夫这时是多么恨那双手,那双颜色发红,指头短粗,从衬衫袖口下露出汗毛,把他控制住的手……十点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