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士于连
作者||思
在司汤达的巜红与黑》中,据说“红”代表着新兴资产阶级、平民知识分子反抗压迫,象征着法国大革命前夕革命思想激情和热的燃烧;“黑”代表着法国封建王权和贵族教会的腐朽黑暗,象征当时令人窒息压抑剥削的社会现实。作者司汤达在这“红与黑”的冲突环境中塑造了主人公于连这一典型人物。这是这部小说政治背景的一面。
关于故事发生地,作者主要描写了于连在维里埃城、贝藏松省神学院、巴黎德·拉木尔侯爵府,三个典型环境中的心路成长和命运历程。行文结构也由传统的封闭式结构变成小城、省城、巴黎、监狱4个场景阶梯式变化的结构。
话说貌似平静美丽的维里埃城,于连的家乡,政治内部有极端保皇党和自由党人,各种势力牵制汹涌、危机四伏。市长德·瑞纳先生是极端保王党人,并利用权势大势敛财,占有大量动产和不动产,且虚荣爱面子好攀比。德·瑞纳夫人端庄美丽娴静,具备美好的德行与善良品质,自足于内心世界的丰盈,与守护个人价值观带来的安宁,且随遇而安,与市长丈夫暂时平和的关系,只因她还未真正尝到炽烈爱情的滋味。
另一边,我们的男主人公于连登场了。于连的木匠父亲粗鲁野蛮凶暴,鄙视弱小,经常打他。于连文弱而暗含仇恨的形象隐现:这样被父兄欺凌和嘲笑的生长环境,于连只好忍气吞声又心怀怨愤来自我保全。
注意这里,于连性格成长中所受到的外部环境因素的影响:一是糟糕缺爱的家庭环境,以强凌弱的氛围对于连性格生长的坏影响,这造成了他性格中自卑怯懦的一面;二是老外科医生教授于连拉丁文和历史,这些变成于连身上初级简单的文化知识积累;三,必须提到其它三本书本对于连的影响:他的双重性格是从卢梭的《忏悔录》上学得的,拿破仑军队公报汇编和《圣赫勒拿岛回忆录》都是他挚爱的经典,这形成他性格中矛盾的另一面:英雄主义的勇猛和征服欲——他日后在爱情和事业上有谋有略向上攀爬、征服上流社会的雄心。这三本书是于连事实上的精神导师,他的精神指导由这三本书统领,未免偏狭,让人心惊胆战!在这里略提一下后面的情节,年轻的于连与他“志同道合”的玛特儿都酷爱阅读与思考,且以书中英雄人物为现实的严格参照和效仿。
年轻教士于连作为新来的家庭教师与德·瑞纳夫人初次见面。于连柔弱俊美近似女孩的外表激起夫人心灵深处的柔软,激荡起细细的温柔涟漪。德·瑞纳夫人有他市长丈夫永远无法明了的细致的温柔情感,只须另一个“对了的人”来轻轻触碰……
于连对女性内秀之美有很好的理解,初次见面,德·瑞纳夫人完全是自然的本色流露:可爱、娇艳、温柔、纯粹,但于连显然掺入了那么点戒备与取巧之心,并不如外表那般纯洁,很不想戳穿这么美的一对人儿相遇的美好,但这是两人性格的差异,也为日后在待事上,各自的行为选择埋下了让人不安的伏笔……
“于连羡慕德·瑞纳夫人的美丽,然而正因为她的美,他恨她。他觉得德·瑞纳夫人是他前进道路上的第一个暗礁,差点令他沉没。他努力克制自己,少和她说话,这样才可以忘掉第一天吻她的手的热情。”
这里,娇嫩的爱情被对事业的雄心压抑,互相冲突,表现出来的是仇恨与扼杀,怎样嫉恨的心理啊,从家庭受到的伤害迁延到对整个世界的仇恨,于连再也不能平静,他如何还有能力心平气和地爱呢?一个在愤怒中燃烧的人,即便爱,由于这种主导他的情绪吞噬着自己,恐怕将是一场无法全权托付、艰难的爱吧……
德·瑞纳夫人对于连的感觉印象:“对德·瑞纳夫人来说,于连的名字同一种纯洁的完全的精神快乐是同义词。于连的贫穷扰乱了她内心的平静。德·瑞纳夫人对这颗高贵而又骄傲的心灵溢满了同情,得到了无限甜美的乐趣和新奇迷人的事物。见面之后不久,于连种种笨拙的举止,德·瑞纳夫人不仅原谅了他,还觉得其中含有更多的趣味。于连粗笨的举止,她曾厌于观看,现在却设法改造他。慢慢地,她觉得只有在这个年轻的教士的心里,才有高尚、仁慈存在。”
德·瑞纳夫人暗地里同情他,甚至欣赏他。 德·瑞纳夫人发现了爱情,发现自己爱上于连而幸福。我们发现,拥有纯真心灵的人,她眼中的世界永远不会那么邪恶,这让人欢喜也让人忧……
但开始,于连要握住德·瑞纳夫人纤纤玉手的决心并示爱,并非出自爱,而是拿破仑式的征服。于连自卑、仇恨、又艳羡上流社会的女人,情绪复杂,而表现出来的是蔑视,以一种高姿态缓和内心难解的创痛。太不公平了!德·瑞纳夫人完全经受着纯粹感情的狂澜,完全疯狂地陷了从未经历过的爱情!而于连因对富人的仇恨,像一位英雄念念不忘他的的正义,偶尔流露的温柔情绪只是欢娱,而非爱情。小小年纪,他的所谓“爱”好像是“捕获目标之物爱情之外”的可怖预谋!
于连的初夜不是因为色欲而起,却是饱经自负与怯懦交战的偷情——于连被塑造得如此成功,真实,引人发笑。于连太多自我意识及其它心理牵绊,而无法享受到爱情带来的纯洁,及纯粹的感受和幸福。卑微与高尚的不对等,换来于连的“义务爱情”和德·瑞纳压抑肉体的精神之爱。
随着时间的推移,于连终于贡献出了他那属于年轻人的爱情与激情,在他不再仇恨愤怒算计报复时,在他完全抛开自我分析和分解每个心理结构时,在自我束缚终于放手时,他们终于两情相悦,纯粹享受爱欲带来的愉悦与美好,这多让人喜及而泣啊……
德·瑞纳夫人圣洁、虔诚、高贵的心灵打动于连,于连终于开窍了,一种彼此间爱的确定,一种相互信任的奉献,将两个人儿抛入从未有过的极乐幸福。这一节让我想起《安娜·卡列尼娜》的情节,当安娜与伏伦斯基“不道德”的爱情暴露时,预感舆论的压力和吞噬,在房间里,两人都感到极度紧张、惶恐、痛苦,恨不得把对方撕成碎片据为己有,这种心理掀起的矛盾能量非常剧烈,高张如弦快要崩裂,其实也是每个社会人的道德感与冒险精神激烈冲突的作用,也是外界压力让他们更接近,爱欲让人类体验到关系至深缠绕的契机……
孩子、爱人、主人,于连的形象在德·瑞纳夫人心中不断切换,那么对应她自己的就是母亲、恋人、仆从。或者一部分原因,在爱情里,正是这多种身份的自由切换,让我们享受到它带来的趣味、愉悦和更宽广的情感,因而显得独特,不似其它身份的固定束缚对应了某种义务,让人不得轻松?
我们来看看德·瑞纳夫人的性格:
“德·瑞纳夫人对生活没有丝毫经验,说起话来,可谓无忧无虑。这种女人,生来就有闲适的心情、傲慢的性格和天性快乐的品质。她们往往对粗俗的人的举动浑然不觉。然而,不幸的是,命运把她抛在一群凡夫俗子中间。她生来就有热情、信心和狂热的殉道倾向,这一切使她倾向于精神生活。她的外表极其随和,也善于克制个人的意愿。她是如此的温柔,如此的谦逊,如此的顺从于丈夫的言行。于连到来之前,她只关心自己的孩子们。小小的疾病,些微的痛苦,细碎的快乐,都可以占据她的心灵。在贝藏松省的修道院里,她只崇拜天主。她认为男人们天生粗鲁、迟钝,麻木不仁,但金钱和勋章这类事除外。德·瑞纳夫人觉得这是男人的天性,好像他们穿长靴戴毡帽一样。”
由此,我们看见了德·瑞纳夫人对丈夫和流行观念的顺从,她何以会嫁给他。但她自己有完好的一部分保留着,这是属于像天然原始土地的一类东西,未经开发和任何污染,白壁无瑕,它们代表永远的少女、天性的母性和爱,这些东西,这些闪耀的金子般的光芒,或许让这个世界无法损伤她……
圆月之夜,于连冒险攀上德·瑞纳夫人的闺房,她也随时准备舍弃名誉与生命,藏起心爱的情人。我们多么喜欢为爱舍身的英雄主义,不怕死亡就像突然脱轨,“嘣”地一声,让原有秩序震惊,至少好像让时间中止,为它稍作停留,让我们注意从未留意过的一些细节……爱情因人类最高的情感能量绚丽燃烧,永远让人追逐和歌诵……
当然,于连并未泯灭良心,因为虽然虚伪和缺乏同情心是为了保护自己,心无旁骛朝向自己拿破仑式的目标,但关键时刻还是惦念着朋友富凯的感受: “我会欺骗我的朋友吗?!”于连怒气冲冲地叫道。虚伪和缺乏同情心原是他获取安全的一般手段,但这一次对于一个爱他的朋友,连最小的不周他也不能忍受。
同情失败与弱小,是人之常情,这是人心的柔软动人处。可是于连却以为耻,他更喜欢硬起心肠扮演拿破仑式的强势人物,把所有柔弱从自己身上驱赶出去,结果呢,总是佯装,有时简直可笑,别人和他都不认识自己了。尽管于连时有虚伪表演,但于连内心里的善,这种成分,我认为是德·瑞纳夫人和他相通的地方,我相信正是这种纯正的素质,某些时候,他们为彼此打动,而深挚而亲切相爱。相比德·瑞纳市长和收容所所长向市民和穷人蒙骗敛财的嘴脸,从某方面说,他们两人更显单纯与高洁。
于连在朋友富凯提议的木材经商与更远大的抱负间犹豫徘徊:“ 他又走到前天发现的岩洞里去,然而和平的心绪已经不复存在,朋友的提议已把它搅乱。这时他心中有一股力量在激荡,好像赫丘利一样,但他将要选择的不是善或恶,而是平凡舒适的生活或者青年时代的英雄梦。”他选择了后一条路,被彼拉神父举荐,去德·拉木尔侯爵府担任秘书。
彼拉神父情若父亲,对于连淳淳教诲,对于连性格导向的未来前途作了警告和预见,他说:“干我们这种职业的人,只有依靠这些大人先生们才有前途。在您的性格里,至少我看如此,有一种十分难以捉摸的东西,您如果不能出人头地,便得受人迫害,对您来说,没有中间道路。您不要存什么幻想。在这些人向您说话时,不要让他们看出他们没有使您高兴,在今天这个社会里,如果您不能取得别人的尊敬,是注定要遭殃的。”
彼拉神父的眼睛雪亮,这里隐隐显示了一个势利社会的背景,对一个年轻人“性格弱势”的威胁,彼拉神父的话在此埋下了伏笔,预示着于连惨烈的命运。
德·拉木尔侯爵是个极端保皇党人,法国大革命时,他逃亡国外,王朝复辟后,他在朝中取得了显赫的地位,其女是与于连同样具有“英雄主义情结”的玛特儿,他是提拔于连的贵人,也是“引狼入室”的父亲,是一个有时按“诗情冲动”而行事的人。
在德·拉木尔候爵府、贵族上流社会里,于连作为候爵秘书的身份,第一次见识并参与沙龙里的谈话,且大获成功。于连初识有复杂利益关系的上流社会。他已看穿青年人单纯嘲笑上流社会某些滑稽戏的空虚、无聊——他们,也仅止于此,没有进一步反叛或改造,继续一边揶揄,一边享受着从出身时这种特权阶层带来的好处和愉悦。而上流社会德·拉木尔伯爵府里的谈话,大家不约而同避开政治敏感话题,只沦向浅表浮泛,不及实质,话题沉闷、乏味、无聊,却又要似富贵人家例行餐后甜点一样维持下去,这必不可少的装点和润滑程序,像维持一件机械的嘎嘎运转,没错,这是上流社会的规则秩序,它对现实不痛不痒的无视后面,正酝酿着一场后来的大革风暴,初涉复杂社会的于连,对此第一次作了刺探,他也看到了自己作为“英雄”的契机……
于连暗地在心里已与他们划清界线,像一个冷静的哲学家、观察家,他看着所有人的落寞、狂欢或战战兢兢的表演,以及患得患失的荣辱,他有更大的意志和抱负。但于连得小心翼翼隐藏自己的雄心,他三次毁掉自己珍藏的东西。第一次是被迫毁掉床底拿破仑肖像;第二次是去探望朋友富凯时,行经一个山洞烧掉了自己所写的崇拜拿破仑的秘密心声;这第三次是毁掉他颂扬老军医官的文章,说他培训了自己的丈夫气概。于连得处处防备一颗雄心为外人看穿,可见当时时政局势的压抑气氛,显然与冒险进取的人格格不入,也正是“红”与“黑”两个阶层和新旧势力风起云涌的暗地交锋!
德·拉木尔侯爵需要于连扮演两种身份,穿黑衣时是公事上的于连,穿蓝衣时于连是朋友亲切的儿子。这里有着森严的等级,黑衣是木匠儿子本来的身份,这里似乎要求着一个分裂的于连。于连于他来说,既像一颗棋子,又似一只玩偶……
侯爵家的女儿,这个被身世、财富、青春全部宠幸的马特儿,她的早慧和令人胆战心惊的冷漠与于连暗合,他们或会是握手言欢的朋友,亦或难以调和的敌人。
到底是年轻人的气息,不管上流社会客厅里如何严肃沉闷的气氛,他们有他们难掩的活力,让旁人如沐春风。侯爵府的舞会场景里,对年轻人来说,有着生活的激动与欢愉,青春性的迷蒙、萌动和诱惑,更有理性梳理过的热情与征服欲望在蠢蠢欲动,他们——于连和玛特儿初次诱与捕的表演似乎真正登场了!
于连和玛特儿,两个怀有英雄主义情结的年轻人,因理想与目标相同,这种激情让两颗心灵越靠越近。
“打动玛特儿的,是历史人物玛格丽特·德·纳瓦尔王后,她躲藏在格莱沃广场上的一间小房子里,竟敢向刽子手索要她的情人被砍掉的头颅。”
于连也渐渐向玛特儿倾吐崇拜英雄拿破仑的秘密。而这种秘密互通,是把对方当成同盟和一体才能互换的,从此,他们有了精神至高处的交集与交合,若真是这样,这种扭结在一起的力量会互相促进而强大,他们或会重新创造属于自己的历史,或者过于信任自己而分道扬镳。
他们的初次结合太搞笑了!具有历史英雄主义情结的玛特儿和于连,终于履行了自己加诸自身的“英雄崇拜的爱情义务”,本来最激动人心的初夜场面弄得相当滑稽。
“实际上,这种欢乐有一丝勉强。与其说这是真实的恋爱,倒不如说他们在摹仿热烈的恋爱。 ”
“不管玛特儿怎样努力的克制自己(的不舒服),她还是完全履行她的诺言。 没有懊悔,没有责备,平静地度过了这个奇异的夜晚。这夜晚只是让于连感觉奇异,却没有丝毫的幸福。 ”
事实上,许多爱情的心理行为都存在一定程度的文艺模仿,甚至有人认为,爱情有至少一半是文艺的润色和发明,我们的痴狂有一半拜它所赐。问题是,不懂爱情要义和精髓的人,不可能深深投入和沉浸于它的游戏性的模仿欢乐,若只假借了一件外衣,没投入灵魂的绝望和希望,爱情也难入它的深度。
感觉两位少男少女在爱情里,不过在问鼎同一顶英雄皇冠,第一个回合,表面看是:于连因投入情感而忘我,假戏成真落败了!人到底是情感动物呀,比谁冷酷有点残酷,所以呢,戏还是要谨慎介入。当然,若是试验或探究人性之谜,那又另当别论,依于连和玛特儿对征服欲望的永无恹足,包括对“人”这一课题的持续偏好与好奇欲,这一出自导自演的“爱情戏剧”,无疑,他们也是能从中获得一丝丝满足与宽慰的吧……
当爱情不是自然生发像花儿绽放,而是经过缜密地考量,经理性反反复复惦量,才决定去爱时,那种预期达成、一步步接近目标的窃喜更鼓动决心的强化,它们转化为超越自己、战胜自己的精神愉悦感,一种成就感,甚而为理想和信念献身的崇高感,这种力量准备好了像一个勇士一样冲锋陷阵,也许比单纯的爱情来得强劲和强韧……
玛特儿开始与其说喜欢于连,不如说是迷恋自己的思想和智慧,她执迷以别人的的行动来印证自己的判断、自己的聪慧。从某方面说,玛特尔、于连,及在本国发动革命被判处死刑、出逃国外的阿尔塔米拉伯爵是同一类人,他们的头脑出类拔萃,思想独立,远离乌合之众,永远不可能是顺民,他们是社会的危险分子和不安定因素,但正因为过于信赖自己的思想,所以这意味着另一种倾斜的危险。这类人不是空想家、思想家的话,就易成为成功或失败的革命家了。
一位书友说:“出身贫寒的有思想的人,在进入稍高的社会阶层时,往往会用严肃和理智来武装自己的自卑与低微。真正出身好的人,不会纠结于智慧如何如何,因为他们没有经历过被忽视、鄙夷、同情的阶段,所以心里通常是阳光的。这是横亘在阶层中最明显的壁垒。”
我想是啊,思想是他唯一的赌注、资本和骄傲。但如果一个判断力精准的人,他会越过那条拘束他的界限,超越附加在身上的不太公正的东西,只朝着一个“更完善的人”方面发展。
于连追随拿破仑、追随革命失败者和死刑犯阿尔塔米拉伯爵的思想,正是于连的英雄主义情结的表现。于连有个最高的信念参照就是拿破仑式的勇猛。怯懦,是他最为不屑和不齿的,他如此严于律己,效仿这个心目中的英雄,所有的行动围绕它,以它为大。于连有时虽然畏怯,但另一方面又比多数人勇敢,他有足够的赴死的气概和勇气。他是一株柔弱的芦苇,也是战场上拿破仑所向披靡的刀剑,也许不在技艺,而是一种如磐石般的意志,是挥出这刀剑时全神贯注和孤注一掷的决心,足够闪耀的力量。飞翔吧,老鹰!飞翔吧,于连!借助鹰的翅膀和拿破仑的刀剑!只要你能承受跌落和伤痛……
在对于连与女儿生米已煮成熟饭的棘手事件中,在玛特儿的软硬催迫下,德·拉木尔反复思量后,给于连杜撰了一个贵族私生子的身份:德·拉·韦尔奈骑士。并赠送土地与大量法郎,这里他不得已用权势和财富实现了于连梦寐以求的阶层流动与跨越,他对于连性格深处与众不同的地方所作的结论是:
“我们不能不承认于连有过人的办事能务,有胆量,一定会大有前途,不过在他的性格深处,有某种可怕的东西。所有的人都有这种印象,也许多少有些真实。(这点真实的东西越是难以捉摸,越是令富于想象的侯爵感到害怕。)
“我的女儿说得很妙:‘于连不属于任何客厅,任何派系。’他没有寻求任何支持来反对我。如果我抛弃了他,他是毫无办法的……但是这难道是说他对社会当前的状况一无所知吗?……有两三次我曾对他说:‘只有客厅的候补人才有切实可靠的前途……’”
“不,他没有律师那种不失去一分钟、一个机会的机灵、狡猾的才能……这不是一种路易十一式的性格。另外,我听见他时常引用一些最严厉的格言警句……我真是搞糊涂了……他引用这些格言,是不是为了控制自己的感情呢?”
“此外,还有一件事我很清楚,就是他不能忍受别人的轻视。”
这里预示着于连要蓄积和贯注全身力量与勇气,一个人要象一支队伍,孤军奋战的命运悲剧。他没有趋炎附势的“才能”,偏偏他又是富于野心的木匠儿子,是骄傲的、卑微的、纯粹的、矛盾的、自卑的、善良的、狭隘的、远见的、胆小的、勇谋的混合体。一个摒弃社会力量支持的人,可以想象他被自己流放的孤独!
“于连既不属于他出生的阶级也无法进入他所痛恨的阶级。当他彻底顿悟自己已经完全被边缘化之后。他很坦然的接受了死亡。甚至拒绝活下来的机会。对于他来说活在一个身边全是人。但是自己却并不隶属于任何一个团体的孤独的世界里。死去是永生。活着才是煎熬。”
正当于连混得风生水起时,侯爵收到一封告密信,是于连的初恋情人德·瑞纳夫人的来信,是夫人向其忏悔的詹森派教士强迫她写的。于连曾经的“风流韵事”可怕地暴露了!于连英雄梦破灭,脑袋一片空白,跑到教堂,颤抖着,举枪瞄准了正做祷告的德·瑞纳夫人(但并未使夫人致命)。
贝藏松的德·福利莱代理主教为获得主教的职位,夸大自己的权能,骗取玛特尔信任,想通过她的朋友元帅夫人伯父的提拨而如愿以偿。他编造德·瑞纳夫人与詹森派教士有染,于连嫉恨情杀瑞纳夫人的故事,来故意擎制和折磨玛特儿,但节外生枝。而与于连有过节的宿敌违逆公众愿望,判了于连死刑。
以为作者会后补于连杀人的心理描述,但没有,后部分只字未提,反倒是社会舆论包括律师,认定他是出于情杀的嫉恨,各种势力借于连事件争取或互换利益和名誉,案件本身没有什么意义,它的全部意义就在于有权决定案件性质的人都获得了自己的利益,至于诉讼的公平正义那根本就不在考虑之列!司法、民主,从一产生开始就不是真正的公正。公正只是表面现象,私下里被上层阶级的权利和欲望控制着。
富凯、玛特儿、瑞纳夫人来探监并设法营救于连,遭到失败。
后来,于连和瑞纳夫人彼此宽怒(如果没有爱,我想是做不到这一点的)。他拒绝上诉,也拒绝做临终祷告,以示对封建贵族阶级专制的抗议。在一个晴和的日子里,于连走上了断头台。玛特尔买下了他的头颅,按照她敬仰的玛嘉瑞特皇后的方式,亲自埋葬了自己情人的头颅,她的“英雄梦”圆满完成。至于瑞那夫人,在于连死后的第三天,抱吻着她的儿子,也离开了人间。
于连倦了,好像一个孤独的人凭借自己的力量登上顶峰,瞄了一眼并非传说中那样亮丽的风景,他累了,乏了,想撤退休眠……他认为那些争斗荒谬至极,放弃了上诉,上了断头台。另外,我相信,他认为开枪射杀善良忠贞的德·瑞纳夫人——那是全世界他唯一的爱啊,他罪有应得。
在狱中,于连获得了信仰,相信那是来自德·瑞纳夫人无私而纯洁的爱,真实的人间的爱,他从小就匮乏与缺失的爱呵,他心底升起从未有过的温暖与感动,唤起他对有限生命的超越感,而不是被教会权力扭曲了的“上帝的复仇”。于连将上断头台,有一刻,面对窗外的风景还能舒缓平静,甚少去想到死亡,因为于连从狱卒那儿得知德·瑞纳夫人意外存活,喜极而泣,开始悔罪枪杀夫人,从此给了他信仰的平静与安宁,因为,他开始有德·瑞纳夫人给他的“爱”的信仰,它落地生根了!
当然,在死亡面前,他不是没有战栗,家乡教区的谢朗老神父来探监,让于连一时平静的内心深受震荡,突然惊㤞死亡如此真实的浓重阴影,仿佛一个孩子从书本骤然惊醒到现实!这一幕让人联想到加缪的《局外人》,年轻的他对死亡的概念也是渐次认识的。从某方式来说,于连也相当一种“局外人”,他的眼光,他的抱负,他惊人的能量,与当时萎靡的政治气氛是不相容的。而年轻人未经深思熟虑的冲动同样把他们带进了死亡深渊……
那么,纵观自己卑微骄傲、冒险而悲剧的一生,在监狱里,他对来探望他的“与其说是情人不如说是盟友”的玛特儿说了下面的话:
“您天生应该生活在中世纪的英雄之间”。
“激情不过是人生中的一种意外,但是这种意外,只有在那些超人的心灵里才会发生………十五年之后,您会把从前对我的爱情当作是一种疯狂,虽然可以原谅,却终究是一种疯狂……”
其实,他和玛特儿都错生于时代。
于连预计自己死后,玛特儿仍会嫁给某某年轻侯爵,并复归平庸的谨慎的信仰,从而欣赏现实价值的好处,就好像冒险的英雄梦与平庸之间,狭路漫漫……
我想这几句话是说给玛特儿听的,也是于连说给行刑前的自己听的,更是说给未来千千万万个“准于连”听的。
虽然于连作为“德·拉·韦尔奈骑士”只有数日,但我作为一个热情的读者,仍热切地想要把“骑士”这个封号永久地给他——就像是给文学理想与现实间永远挣扎的裂痕,一种必定失落、仍称作“勇气”的桂冠!
有人评,《红与黑》是一部悲哀的爱情小说,更是一部黑暗的政治小说,(今天这儿一笔带过了政治),还是一部丰富的风俗小说。于连处于其对自由人格的渴求、对自身原本地位的不愤以及对所爱之人的曲折追求等等,让他已然成为了不朽的艺术典型。雷纳尔夫人的纯洁天真,马特儿的孤傲反负,在与于连的关系中各有独特的女性魅力。
当然,这本书最为出色的就是心理描写。司汤达开启了心理小说的先例,叔本华从中获得灵感,在他的《人生的智慧》里,对人类心灵密码的透视有精彩体现,后来我们又在尼采的《道德的谱系》中发现这一脉络,他延续叔本华提出的“生命意志”,继承了它的核心,并变形为他的“权力意志”,它们都强调生命意识的本能力量。尔后,又经弗洛伊德的阐述,我们变成了性本能趋动行动的生命个体,让尖刻的纳博科夫贻笑大方,称他为“维也纳的冒牌行家”,坐在“思想的三等车”上,穿过“性神话的警察国家”。另一些艺术家将弗洛伊德的理念疯狂传诵,以此为自己的孟浪正名。同时,我们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说中,看见了心理分析小说达到了它令人颤栗的巅峰。我们在这里也看见了辉煌的扬弃—— 继承——发展,文哲学科的影响和相互交叉……
2018,写19年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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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思
左手握文字,右手握生活,並時常被兩者拋棄和接納,她不想過多言說自己,更相信日色賜福予生命的公允,她的夢與你日日夜夜寓居的夢交纏、共生,並沒有太大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