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光塔记忆

宝光塔记忆

文 / 杨柳风

人大抵都如此罢——妻子都是别人的漂亮；丈夫都是别人的潇洒；孩子都是别人的聪明……而风景也一样，宁愿花大量的时间和金钱去外地的景点里扎堆，却对自己家门口的美景熟视无睹。比如我，在家乡生活了四十多年，却从来没有用心的欣赏过和用笔墨记录过家乡哪怕一处的风景，想来确是惭愧得很，我觉得必须作出改变了。
我这心态的改变源于我一年的外省支教经历。去年我参加了“粤桂协作”对广西的支教工作，每逢周末都在当地老师的带领之下，走遍了支教所在地的每一处风景，也写了好些记录文字。但是，无论当地的风景多么优美，多么迷人，一回到寂静的宿舍，我都会情不自禁的想起家乡、想起家乡的亲人朋友们，然后大彻大悟——还是自己的家乡好，还是自己的家乡美啊。难道不是吗？我的家乡——高州市，可是赫赫有名的“三个代表”发源地，“中国巾帼英雄第一人”冼夫人的故里，“广东省四大文教之乡”之一呢！

不必说美丽的鉴江河水，不必说四季如春的观山景观，也不必说闻名遐迩的高州冼太庙，单就这具有四百多年历史的宝光塔，就足以令人叹为观止。我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宝光塔，因为我有一个姑妈嫁在西岸村，她的家离宝光塔只有几百米的距离，因此每次跟妈妈去探姑妈，我至少都要去一趟宝光塔，因此从小我就认识它，就攀登过它。我一般选择下午太阳即将下山的时候去。从姑妈家后门出发，经过几块菜地，穿过两条巷子，跨过一条马路，就到了宝光塔脚下。那时候的宝光塔，通身灰褐色，几乎每一层的四周都长着很多草，塔顶还有一棵苍翠的小榕树在风里摇曳。通常我先去塔边的河边玩。那时候的鉴江河离塔很近，河水清澈见底，沙滩也干干净净的，踩上去寂然无声。偶尔还看到一两个钓鱼人，优哉游哉，怡然自乐。在河边玩够了，我跑到塔底，沿着塔看塔基周围各种各样的雕刻图案——有梅花鹿图啦，有丹鹤图啦，有鲤鱼图啦，还有凤凰图，每一幅图所雕刻的动物都栩栩如生。但最吸引我的还是塔八个角都有一个托塔力士，只见他们扎着大马步，双手高高地倾尽全力地向上托举着，惟妙惟肖。览毕，我便跟着稀稀疏疏的游客开始登塔。有的游客一层一层地登，一层一层地观赏；有的游客登到三层或五层之后再观赏。而我喜欢一股脑地爬到顶层，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擦着汗水，迎着习习的凉风走向东边的小拱门，俯瞰塔下鉴江河美丽的景色。此刻的鉴江河，十几艘渔船和竹排在夕阳的映照下，泛着金光。渔船上和竹排上的渔夫们正在悠闲地撒着网，几只水鸟在他们之间飞来飞去，好一幅“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的“鉴水夕照图”忽地从头脑中一闪而过，美不胜收。这是我小时候所看到宝光塔的景象。

后来大约在一九九一年的一个周末，我和一个小学同学一起登过一次宝光塔。因为那个时候刚刚喜欢上书法，所以那次登塔的目的就是观看题写在塔上的字和诗。我们从下而上一层一层地观看，但看到大多数人题写的都是“某某某到此一游”，我想这些人大概都是孙悟空的徒子徒孙吧。当年孙悟空还叫“齐天大圣”的时候大闹天宫，不听如来佛祖的劝告见好就收。非要和如来佛祖打赌能不能跳得出他的手掌心。孙悟空一个十万八千里的筋斗以为去到南天门并在他认为的通天柱上用金箍棒题写“齐天大圣到此一游”几个字，结果所谓的“通天柱”竟然是如来佛祖的中指，最后被如来佛祖一个反手压在五指山下长达五百年，可见一个人太狂妄是要不得的。
还有一些题字应该是书法爱好者写的，字写得很漂亮。不过美中不足的多数人都是题写古诗，鲜有自己撰写的诗歌。这些题字书体不一，形态各异：有的是我那时最喜欢的隶书，有的是楷书，但大多数是行书。或者行书省事吧，而且还不容易看出瑕疵。直到现在，还有很多所谓的大书法家还在继承着这个“优秀”的传统。说到题诗在我国算得上历史悠久了。其中最著名的莫过于唐代诗人崔颢在黄鹤楼上题的那首《黄鹤楼》了：“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传说当年李白游黄鹤楼之后也想题诗一首，但是看到这首诗之后就只好作罢了。另外南宋诗人林升的《题临安邸》也非常有名——“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诗人忧愤深沉的爱国情怀和对南宋统治者的辛辣讽刺令人印象深刻。不过题诗也有可能招来杀身之祸。其中最倒霉的非《水浒传》里的宋江莫属了。他有一次喝醉酒之后在浔阳楼上题写了一首诗——“心在山东身在吴，飘蓬江海谩嗟吁。他时若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结果被人告发差点丢了命，幸得梁山的一众好汉把他救了并因祸得福，竟然坐上了梁山的第一把交椅。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也有很多人题写“某某我喜欢你”“某某我爱你”之类的，字写得歪歪扭扭的，一看就知道都是那些怀春的少男少女的杰作，不知道那些“某某”们看到这些题字之后有何感想。欣赏完这些题诗题字，不知不觉已经到了顶层。我们照例走到东边的小拱门俯瞰下面的鉴江风景。这时候的鉴江河已经没有了往日的渔船和竹排，更看不见当年那些渔夫撒网捕鱼的景象了，只看见河水在孤独地缓缓地流。
后来，因为工作和生活的各种奔忙，竟然十多年再也没有登过宝光塔了。至于什么时候做了铁门上了锁，什么时候装了彩灯，什么时候建起了围墙，我竟然一概不知。当我再一次来到宝光塔，已是人到中年的时候。此刻的宝光塔周围已经建起了围墙，增加了龟驮石碑等景致，塔身也装上了彩灯，一到夜里，璀璨夺目，漂亮极了。给这古老的宝光塔平添了好些现代色彩。可是，当我看到登塔口的铁门和铁锁，就像现在参观北京故宫的宫殿只能站在门外向里面张望一样，不禁怅然若失。我多希望有那么一天，我们还可以像从前一样气定神闲地登上宝光塔，去感受登塔所带给我们的不一样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