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与土地 - 《悯农》

父亲与土地
王芳

老父亲已经76岁了,用他的话说,已经是土埋脖颈的人了。可是我一直不理解父亲,一个耄耋老人 ,已近辞暮之年,却对土地有着近乎狂热的挚爱。
说来父亲只能算是半个农民。虽然出生在农村,长在艰苦的岁月里。但是爷爷是个做小生意的货郎,并没有亏待父亲童年的培养,父亲是四零后里乡村人家很少能读到初中的农娃。
六十年代挨饿,父亲去了黑龙江。算是真正告别故乡的土地。在那里父亲参了军,成为一名光荣的人民解放军。七年志愿军转业复员,父亲被分配到省城大型国企工作。

命运如果这样安排,也许父亲就会和土地永远失之交臂。可是缘分却是这般出其不意地发生。父亲经故乡亲属介绍认识了母亲。母亲是小镇人,爱情的魔力让父亲放弃了城市的工作。七十年代和一个回不去省城的知青对调了工作。随母亲来到了黄土地的故乡。
父母在一个有着青葱的果树林山坡下,盖了三间房舍,工作闲暇之余,父亲就去开垦山上的荒地,山坡沙地多,却被父亲开垦出一层一层的梯田,沟沟坎坎还种了不少的果树。夏天雨水多时,父亲种的菜苗有时会被积洼的雨水灌溉淹没。父亲就拎起农具挖水渠道 ,一条条山边小溪流在父亲的组建下乖乖听话的流淌着。那些土壤虽然不好,但是种子经过父亲春播,施粪,除草,灌溉的精心培育,居然成了餐桌上一道道时兴的蔬菜。
有一年,故乡小城发了一场罕见的大水,暴雨的夜晚,电闪雷鸣,雷雨交加。父亲穿着雨衣冲出了家门。我知道父亲是拿着沙袋子堵家里铁大门,防止山上的泥石流冲进院子里,几户邻居家知道父亲当过兵,都来喊父亲帮忙。那夜,父亲和暴雨奋战到深夜。
第二天,暴雨停了,山坡上父亲种的树被雨水冲倒了,有的被雨水冲到山坡下。梯田里被雨水袭击的玉米东倒西歪,折了一大片……父亲来到他开垦的山坡上闷头蹲了半天,第一次,我看见父亲滴下了眼泪,为他的土地。父亲也由于着凉和难过病倒了,两天才起床。

那场暴雨之后,当兵的父亲被大队送了一面锦旗,上面四个金灿灿的大字“环保卫士”。原来父亲一直致力于开垦荒地,打造绿色生态环境。父亲种的果树和梯田阻挡了山坡常年暴雨泥石流的冲击,虽然父亲损失了几亩粮田,但山坡下的百姓免去了山流洪水灾害,保住了山下的土地和粮田。
自从父亲成为环保卫士后,对土地的热爱更是炽热了。退休后,他承包了七亩田地。镇子里的年轻人念书考学打工都走了,只剩下一些留守老人,田地种不过来。父亲常去帮着干,人家有的就把荒弃的土地都给了父亲种。父亲更忙了,起早贪黑,辛苦劳作。
我给父亲买了一辆电动车,父亲种起地来更是得心应手。经常把自己舍不吃的菜,拿到早市集镇上卖,早晨三点就起床,父亲卖菜有个特点,他总会比市价低很多,还常常估堆卖,有时看见讲价没钱的老年人,父亲会爽快的说:“看着给,2元钱都拿走”。有一次,我亲眼看见父亲把有十斤的蔬菜,3个硬板卖给一个路人。我心疼极了,又一次不理解父亲,自己辛辛苦苦,起早爬半夜,把青菜都白给人家,还是不相识的路人。

父亲却说:“能买他菜的,看得出,有的都是生活拮据的人,在城里吃根葱都得花钱,还供孩子上学,不易。他每月有三四千的退休工资,种菜就是劳动,自己就是出点力,舍点种子钱,也不亏什么。”
可是,种地真的就象父亲说的只是出点力吗?父亲牛一样的倔脾气,谁也阻止不了他。家人再生气也只是无奈。年前,父亲查出高血压,血压一直降不下来,在医院里住到临近春节。我和妹妹开了一次家庭会议,过完年,不允许父亲再种地。
可是,出院的父亲,背着家人又买了四百元的种子和粪料。刚到春天,父亲以种子和肥料都买了的借口又开始种地。父亲的体能以大不如前。但是他却乐此不疲。
五月的一天,父亲打来电话,第一次父亲对我说:“大丫,爸知道你忙,能帮老爸种种地吗?”放下电话,我的眼泪瞬间流下来 ,许多年,我只吃过父亲种的菜,却没有走进父亲的田地,更没有帮他种过菜 ,并且对父亲种地一直持有偏见,这一次,父亲是真的老了,干不动了,否则倔脾气的老爸是不会让任何人帮忙的。
走进父亲的菜园子,我才发现这是一片绿色的花园,仿佛一处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那些习的整齐的小葱,香菜 ,生菜长的郁郁葱葱,翠绿青嫩。一拢陇马铃薯开着淡雅的小白花,微风送来,它徐徐的向你点头招手,笑得前俯后仰。黄瓜和豆角都吐出了绿色的秧苗爬上了藤架,豆角地里还种着长着胖乎乎的水萝卜,红的诱人,洗干净,咬上一口清脆香甜,汁水流溢。玉米苗长势迅猛,好像跟着太阳要和向日葵比谁长得高,长得壮。

我第一次用崇敬的目光打量着父亲,我也理解了父亲为什么热爱土地。这个农民的儿子。五月的阳光,照耀着他佝偻的身体和花白的头发。不知不觉中,我才发现父亲真的老了 。
我认认真真干起了农活,趟地,铲地,拔草。趟地是所有农活里最累的,农犁由一根木头横梁下端是厚重的铁刃组成,上面的木头分枝则做成一个把手。人扶在木把手上就可以驾驶犁杖,铁刃尖头就在泥土里扒出一道道狭小的浅沟,我试了几次,犁在我手里东倒西歪,不听使唤,我脚步踉跄,累的气喘吁吁。
父亲看见接过犁,自豪地说:“这活,不是看着就会的,它也需要技术,还需要体力。”我脸一阵羞红,父亲熟练驾驶着犁杖,土地在父亲的脚下规规矩矩,变成一拢拢整齐的浅沟。
六月的阳光正浓。父亲的面颊不一会就沁满了汗珠。父亲用满是硬茧的粗糙大手,擦抹着汗水。一些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滴进了土地里,然后和泥土热烈的亲吻,再慢慢地融化。我鼻子一酸,耳边仿佛响起妇孺皆知的那首唐诗:
《悯农》
锄禾日当午,
汗滴禾下土,
谁知盘中餐,
粒粒皆辛苦。

帮父亲种了一次地,深切体验了菜农的不易。他们当中许多人由于常年劳作,患有关节炎,风湿病和腰脱等关节疾病。从那以后,每一次我再路过街边叫卖的地摊,我不会和菜农讲一次价格。饭桌上,我会拾起掉落的米粒和命令孩子吃净碗里的饭粒。因为我知道,一颗米粒是农民的一滴汗水。
父亲常说: “春种一粒粟,秋收万棵籽,四海无闲田。”越来越多的年轻人涌入城市,乡村的土地闲置。没有人愿意面朝黄土,背朝天。在飞速发展的时代里,人们离不开绿色,离不开土地。如果没有像父亲一样的人去热爱土地,热爱生活 ,我不敢想像我们的生活会是什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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