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布莉卡笑对兰草
作者：汤深礼
平日伺弄几盆兰花，忙着浇水施肥，却极少看见我自己养的兰花开花。时间久了，我便怀疑自己的养花技术，责怪自己没有掌握关键的养花要领。有时下班回家，望着那几盆呆呆地站在盆中的几株小草，心中颇有几分怨气，埋怨兰花不解主人心语，为我开出几朵漂亮的花来供我赏玩，以慰我平日的劳作。
那日，在花市见到一盆我很喜欢的兰花，绿叶葱葱，婷婷玉立，长长的叶子在空中优雅地划出一道弧线，潇洒而又飘逸。于是我和卖花人攀谈起来，卖花人说这盆草她已经养了几年了，每年都开花，是素心。卖花人说了很多，告诉我养花的秘诀，但我很快地注意到，她从来都没有说过一个花字，一直都称其为草。
我忽然心有所悟：是呀，我小时候在家乡，不就是把兰花称作兰草吗？那时，只是把兰草开的花称为兰草花。原来兰本来只是一种草！想来自己真是可笑，每日里总是希望兰花开花，素不知作为草不开花正是兰的生命常态，而开花只是兰草生命的节律和偶然。我企盼兰草日日开花，正违反了兰草的生命本性啊！
清代画家郑燮有诗云：“兰花本是山中草，还向山中种此花。 尘世纷纷植盆盎，不如留与伴烟霞。”他还有诗曰：“此是幽贞一种花，不求闻达只烟霞。”兰花本是山中的一株小草，是一种追求自然、洒脱和高洁的植物，而今我们让她离开了幽旷的山谷，离开了烟霞云岚，离开了清风玉露，她怎能开花呢？原来我养的兰花枯萎发黄，那正是兰花想念家乡、想念山野的“思归之色”啊！
板桥把兰草看做人，他说：“兰花不是花，是我眼中人。”是的，兰本是有生命的个体，我要尊重她，给她自由与空间，而不能日日把她放在手中成为自己的掌上玩物。有时，那随意地拨弄与把玩正是对兰草的不敬与亵渎。“兰香不是香，是我口中气。”我明白了，种兰原来不是为观赏，而是一种生命情感的移情。养兰的人把自己的生命投射到兰草上，让自己也成为一棵草，不贪慕荣华富贵，不贪慕功名利禄，以草的姿态和兰并站在一起，这样你就会轻灵而自然，活出生命的本真。
做生活中的一株草，这样你会活得格外得轻松，因为你把自己放在生命的最底层，你不再担心会摔倒，你不再担心别人看不起你，你不再希望自己被别人夸赞，你不再拼命与大树比高低。因为你知道你是一棵草，所以你知道自己做草该做的事情，默默地生长、默默地工作、默默地开花、默默地播撒自己的种子。你不用为自己的一朵小花而呼朋引伴，以图引起别人的羡慕，你也不会因为自己的一朵小花而沾沾自喜，因为你明白那是你生命的本性。
做生活中的一株草，你就会看到自己的美好前程，因为任何一棵草都会开花的，哪怕是一棵狗尾巴草也能绽放出生命的圆融轻灵与优雅。所以你要相信，你一定会开花的。这样，当你经过努力拼搏而开花时，你会觉得这是你生命中的自然过程，这是你生命的必然，因而你会坦然地欣赏自己的生命形式，那时你会格外地自豪和满足。
大诗人李白说：“为草当作兰，为木当作松，幽兰香飘远，松寒不改容。”我本平凡，但内心还向往高洁，希望绽放出生命的芬芳，就做一棵兰草吧。想一想，心有所寄，又心无所羁，那该是一种多么轻松而又自在的生命状态，这样的生命质量一定很高。
写到这里，耳边忽然回响起八十年代流行的一首台湾校园歌曲《兰花草》，它是根据胡适的一首名为《希望》的小诗谱曲的，歌中唱道：
我从山中来，带着兰花草。
种在小园中，希望花开早。
一日看三回，看得花时过。
急坏看花人，苞也无一个。
看来，急着看兰花的人不只是我一个，连胡适这样的大家也有沉不住气的时候，何况我等！想到这里，心中便更加坦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