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的夏天好像来得特别烈,阳光又特别昏,可能太污染了;天气一年比一年热,但阳光却一年比一年暗,隔在重重污染物后面,楚楚再也看不到这阳光了。她停了停步脱下了如一留给她的太阳眼镜。光是灰的。最后令这个城市的人离开的,不是人们想象和渲染的政治逼害,而不过是城市的人自己制造出来的肮脏、嘈杂、挤逼、贪婪和单调。楚楚不认得李红,但可以明白她那种想离开的感觉。离开只为了很琐碎的事情。譬如人们随地吐痰,或者不喜欢国旗的颜色,而新法律是不容烧国旗的。她留下也没有甚么特别原因,在一个分离里面,她情愿是留下那一个,留下那一个挥手不用挥得那么用力。分别了她还有旧生活,不用去过新生活比较好。所以就这样,她说米记你还是跟她一起走吧,她需要你比我需要你更多。她也不是故作伟大让爱,米记不属于她,她也不属于米记,他们还是很亲近的两个人,那么亲近亲近到互不占有,无所谓爱,更不知道欲望;但他们在互相的生命之中曾经有过的,已经无可替代,比婚姻的承诺更加坚定长久。超越爱,变成意志承受肉身,将来必可随意飞行。
?丨黄碧云《无爱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