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拧发条鸟,”笠原May清了下嗓子。
“什么。”
“假如人永远只活不死,永不消失不上年纪,永远在这个世界上精神抖擞地活着,那么人还是要像我们这样绞尽脑汁思这个想那个不成?就是说,我们或多或少总是这个那个想个没完没了吧?哲学啦心理学啦逻辑学啦,或者宗教、文学等等。如果不存在死这个玩意儿,这些啰嗦的思想呀观念呀之类,也许就不会在地球上出现,是的吧?也就是说——”
笠原May在此突然打住,沉默下来,沉默时间里,唯独“也就是说”这句话犹被猛然拉断的思维残片,静静地悬在井内的黑暗里。或许她已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打算,也可能需要时间考虑下文,总之我默默地等待着她重新开口。我依然俯脸不动。蓦地,一个念头掠过我的脑际——笠原May若想马上结果我,一定轻而易举。只消从哪里搬来大些的石头,从上面推落即可。连推几块,必有一块打中我的脑袋。
“也就是说——我是这样想的——正因为人们心里清楚自己迟早没命,所以才不得不思考自己在这里活着的意义。不是么?假定人们永远永远死皮赖脸地活着不死,又有谁会去认真思考活着如何如何呢!哪里有这个必要呢!就算有认真思考的必要,大概也不着急,心想反正时间多得是,另找时间思考不迟。可实际不是这样。我们必须现在就在这里就在这一瞬间思考什么。因为明天下午我说不定给卡车撞死,第四天早上你拧发条鸟说不定在井底饿死,是吧?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所以,为了进化,我们无论如何都需要死这个玩意儿。我是这样想的,死这一存在感越是鲜明越是巨大,我们就越是急疯了似的思考问题。”
村上春树《奇鸟行状录》,林少华译
上海译文出版社
精彩点评:
家养兔:而这正是不合逻辑的地方:若我们有无限的生命,我们反而会选择享受当下;而事实上我们拥有的不过百年,却把这短如一瞬的时光用于焦躁。
Emma44547:笠原may真是个神奇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