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近来读史的感悟

历史总是让人惆怅。这一期简单写几条关于近来读史的感悟。

一是后世对隋炀帝杨广的评价。杨广是在江都被杀的。从此,他被叫做隋炀帝。这是差得不能再差的恶评。关于谥法,特意去百度了一下,炀的意思有三种:好内远礼(贪恋女色不遵礼法),去礼远众(破坏礼制背弃公众),逆天虐民(违背天理虐待人民)。有前两条就是昏,有后一条则是暴。根据后世的描述、演绎和普遍看法,杨广大约是兼而有之,既昏又暴。问题在于,他真有那么不堪吗?未必。有一位历史学家说得好:秦始皇做过的事,隋炀帝多半也做了,却没有焚书坑儒;隋炀帝做过的事,唐太宗多半也做了,却没有开凿运河。那么,凭什么秦始皇和唐太宗是千古一帝,隋炀帝就只能遗臭万年?这很不公平。如果连累到隋的意义也被低估,就更不公平。没错,隋是短暂的。短短三十八年,相对于三千七百年的中华文明史和两千一百多年的中华帝国史,可谓弹指一挥间。然而,这个短命王朝完成的工作量,却相当于其他朝代的数倍;它留下的物质遗产、文化遗产和政治遗产,比如大运河、科举制和三省六部制,则直到明清两代都让人受用无穷。这样的王朝,难道可以小看?可惜,历史从来就是由胜利者书写的,我们也只能管杨广叫隋炀帝。所以,历史总是让人惆怅。

二是关于文天祥的死。历史上死的人多了去,人皆有一死,或轻或重。这里要说的是文天祥的一个幕僚,幕僚名字叫王炎午,他曾受过文天祥很大的恩惠。然而就是这个王炎午,在文天祥被捕后,写了篇生祭文劝他速死,在他死后,又虚伪地写了篇死祭文假装真诚。好嘛!原来报答一个人的恩情,就是让他去死!问题是,他自己却不身体力行,而是问心无愧地活下去,安然无恙地活了四十一年。的确,站在现代文明的立场,我们不能要求王炎午去死,正如我们反对他逼文天祥。然而每个天良尚存的人都可以问他一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自己无法做到的,凭什么要求别人做?如果你当真认为只有一死才能报国,为什么不找个众目睽睽的地方死给我们看?文天祥是在至元十九年十二月初九被害的,时年四十七岁。这个日子换算为公历,是1283年1月9日。历史往后翻729年,也就是2012年的1月9日,正是小女梦媛的出生之日,算是一个巧合吧。英雄总是被人崇敬,何况还是写了《过零丁洋》和《正气歌》的文天祥。是啊,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这些诗句,岂非许多中国人都耳熟能详,读起来就满腔热血,万丈豪情?只是,历史总是让人惆怅。

三是“存天理,灭人欲”的无耻口号。我们知道,程朱理学对后世的影响长达七百多年,但最让人觉得恐怖的是“以理杀人”。坚守是要的,但只能靠自律,不能靠他律。道学家之相逼,围观者之起哄,当事人之非一死不足以自证清白,只能造成人性的压抑和心理的变态。比如王玉辉。王玉辉是清代吴敬梓《儒林外史》中的人物。他的女儿丧夫之后决定死节,母亲不赞成,公公婆婆也不赞成,只有王玉辉拍手叫好,甚至在女儿去世后仰天大笑,说是就连自己都未必能够死得这么风光。直到知县和乡绅一众人等前来拜祭,这才恢复人性,开始悲悼女儿。后来看见穿白衣服的年轻女子,就心里哽咽,那热泪直滚出来。事实上,尽管朱熹使用了哲学甚至类似于科学的方法来论证天理,也尽管理学家们口口声声恻隐之心,然而“饿死事小,失节事大”这八个字,以及上一段提及的王炎午的生祭文,仍表现出对个体生命的冷漠。是啊,文天祥的尚且不是命,寡妇们的又值几何?不过街头巷尾的闲话,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顺带提一句,朱熹跟程颐晚年一样,最后结果都是在监视居住中黯然去世。是的,历史总是让人惆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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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之所以为我,全在于那些独一无二的经历。于是有必要把自己平日的所思所想记录下来,一条一条,积少成多。取名“晓世闲言”,自是仿了“三言”体例,“晓”是我的名字,说的尽是些“闲”话,如此而已。我随便写,您将就看吧。

方晓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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