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了阿图.葛文德的《最好的告别》,合上书,脑子里首先回想起孩子的爷爷在世的最后的日子,他是抗美援朝的老红军,在南征北战的行军途中,爬雪山过草地的时候,冻掉了脚趾,他的右脚只剩下脚掌,他的左臂上到去世都有残留的弹片,一直觉得他是一个健康强壮的老人,他开始显出衰老的苗头,大概是由于久坐不动,然后慢慢失去了行走的能力,再后来大脑逐渐萎缩,连话也不会说了,他最后的几年几乎都是在轮椅上度过的,后来几次病危,都被抢救过来,最后气管堵塞,在紧急关头,医生征求家属意见,最后做了切管手术,在医院住了一段,转回家疗养,好在家中兄弟姐妹众多,其中几个姐姐哥哥也已退休,大家可以轮流照顾他,我们每次去看他,都见他的手脖上套个布圈,细心的大哥解释说,如果不固定他的手,他就会去拔气管上的管子,如果拔下来,呼吸一会儿就停了,所以,为了以防万一,他的手常常被松松地系在床边,用鼻管定时定量注入流质食物,最后的几年他不能说话,不能吃饭,他唯一的动作就是有人去看他时,能够睁睁眼,最多就是扭扭头,表示自己的生命还在,说真的,当时看了他的情形,真的很难过,我常想,如果他能够自己做出选择,那样的生活方式,未必是他想要的。如果仅仅是为了活着而活着,是不是另外一种悲哀?
生老病死是人人都要经历的过程,恋生恶死是人的本能,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医疗科技的进步,人类的寿命越来越长,如何自主、快乐、有尊严地活到生命的终点,对我们每个人都是一个陌生的课题,医生可以减缓病人的痛苦,可以延长病人的生命,但是再高明的医生也无法阻止衰老和死亡的发生。
生命只有一次,死亡不可预演,书中的观点和案例或许可以给我们带来一点启示:
一、关于疾病:作者阿图.葛文德还是个实习医生的时候,他接触的第一个病人是拉扎罗夫,他是一个市政府的行政官,在60岁的时候被查出患了前列腺癌,已经扩散到胸椎,进行放疗过后,依然没能缩小病灶,这时医院给出两个选择,第一是安宁缓和医疗,第二是实施手术,切除肿瘤包块。虽然所有的人都希望手术能阻止他的脊椎继续受到损伤,但是手术无论多么成功,都改变不了他只能存活几个月的事实,况且手术本身也有很大的风险,但是拉扎罗夫本人坚持手术,虽然他曾亲眼看见自己的妻子临死的时候,身上插满各种管子,他当时明确表示,将来自己不希望那样,但事到临头,他却要求医生采取一切措施救治自己,可见一个理智的人在死亡即将降临的时候,还是不能舍弃求生的欲望。医生明知道手术不能带给病人他想要的结果,但最后也得尊重病人的选择,除了浪费更多的精力,承担更多的风险,忍受了更多不必要的痛苦,而且还加速了死亡,他冒着极大地风险追求的不过是一种幻想。他的手术虽然很成功,但是一系列并发症反而加速了他死亡的进程。他的选择之所以如此糟糕,是因为所有人,包括医生和他本人都刻意回避诚实地讨论他的选择—关于疾病的真相以及医学的局限性,更别说,在生命的最后阶段,什么对他来说是最重要的问题了,没有引导没有安慰,只是给他提供另外一种治疗,告诉他可能会有某种比较好的效果。这也是我们许多人遇到的问题,在清醒、理智的时候都尽量避免谈论的话题。
二、关于衰老:在我们衰老脆弱,没有能力保护自己的时候,如何使生活存在价值。葛文德妻子的姥姥爱丽丝是一个个子矮小,性格开朗的老太太,她在几次跌倒,开车失控之后,又上当受骗,一系列事件的打击使她意识到,虽然没有什么明显的疾病,衰老使自己不能够再独立生活下去,葛文德医生的岳母最终决定把她送去疗养院,疗养院最大的目的是安全,为了不生褥疮和保持体重,医院什么时间就寝、起床、吃饭、穿衣服都有严格的规定,疗养院的居民没有自己的家具,一个小柜子就装下了所有家当,和一个陌生人同居一室,这些都让她感到疗养院更像一个医院而不是家,生活在这里的老人没有自尊,没有秘密,没有属于自己的私人空间,有些老人因为违反规定,偷着吸烟喝酒、偷着吃含糖量高的饼干,不按时大小便等都被认为是反抗。衰老脆弱的老人象犯人一样失去了自由,没一个人肯坐下来和你聊聊这种生活对你意味着什么,这是多么可怕,最后当她髋骨骨折,入住疗养院几个星期以后,她在家人帮助下填写了复苏要求,如果心跳或呼吸停止,他们不会尝试用胸外按压、电击、插呼吸管等方式把她抢救回来,活着已没有任何意义,几个月之后的晚上,她没有惊动任何人,独自悄悄地走了。
三、关于死亡:作者葛文德的父亲是一个泌尿科医生,他是一个强壮的老人,最开始感到颈部疼痛,后来左手麻木,经过检查,得知脊髓里面长了个瘤子,根据多年从医经验和肿瘤医生的交谈,他直到瘤子威胁到行走的时候才决定做手术,手术很成功,他又恢复了生活的信心,但在肿瘤治疗的问题上犯了极大的错误,过度的治疗不但无益,反而使身体受到严重损害,最后,老人身体每况愈下,最后在葛文德的建议下,接受了善终服务,护士帮他检查身体,排除房间内的安全隐患,叮嘱注意事项,在护士的指导下,他的痛苦一天天减轻,疼痛得到了有效控制,体力也增加了不少,使作者亲眼见证了,把今天过到最好,而不是为了未来而牺牲现在是一种多么正确的选择。以至于两个月后作者在俄亥俄大学发表毕业致辞的时候,父亲还能抓着作者的胳膊走上家属看台,这就是不同的药物,不同的护理带来的效果。后来父亲在家人的陪伴下安然离世,走的踏实、安详。
四、关于养老:每个老人都希望有一个真正象家的“老年之家”,威尔逊和她的丈夫都是学者,他们提出了一个全新的养老方案作为实验,两人勾画了一种新的养老方式:他们的住户有自己的浴室、厨房和可以锁的门,他们可以养宠物,自行选择自己的家具和地毯,他们可自行控制室内温度,吃什么食物,允许谁进入自己的家及进入的时间,他们可以根据自己的意愿一夜不睡或是连续睡一整天,他们可以明知自己的吞咽有问题仍可以吃饼干和巧克力豆,他们的基本需求,如食物、药物、个人护理都有人提供,也有护士值班,无论日夜,住户任何时候按门铃,都可以呼叫护士,当他们的心智退化到不能做出理性决定的时候,他们的家人可以帮助他们,做出选择可以接受的风险和选择的条款,他们既可以根据自己的意愿生活,又能得到帮助,实验结果,大获成功,事实证明,住户们并没有以健康换取自由,他们的满意度提高了,健康也得到了保证,他们的身体功能和认知能力都得到了提升,这才是我们每个人期待的也就是这样的养老方式吧。
五、儿女的责任:谢莉和路的情况在当代年轻人中很有代表性,路是一个犹太移民的儿子,在他76岁的时候,妻子去世,他独自生活了几年,88岁的时候,他开始频繁跌跤,女儿谢莉担心他的起居,于是他搬到女儿家和女儿一家共同生活,谢莉是个私人助理,又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家里并没有多余的空间让父亲居住,为了照顾他,她把客厅改为卧室,路不喜欢家人吃的饭菜,谢莉就单独为他做,他看电视大声,闹得一家人不得安宁,又不让关门,因为他的宠物狗不能自由进出,给他找的护工,白天上班,但他不习惯白天洗澡,谢莉每天下班后还得为他洗澡,他有夜惊症,常常晚上拍着墙大喊大叫,扰的一家人都睡不好,路吃的药需要分类、补充、跟踪,他需要看医生做检查,这一切都由谢莉一手料理,谢莉成了看门人兼司机兼日程经理兼药剂师同时还是厨师兼服务员,并且她还是挣钱养家的人,后来谢莉几近崩溃,她开始考虑给父亲找疗养院,仅仅是这个想法就让她羞愧不已,感觉自己像是抛弃了父亲一样,但是她实在照顾不了他,无论是经济上情感上都满足不了他的需要,儿女不是无心,他们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我们这一代人的孩子,独生子女众多,未来我们的子女,也会面临一样的难题,有心无力,所以及早考虑这个问题,一点也不多余。
六、萨拉的故事:萨拉是一个待产的母亲,34岁,她被发现罹患绝症的时候,怀孕39周,剖腹产手术后,全家都进入了战争状态,其实根据检查结果,医生已经知道这种程度的肺癌已经是不治之症,即便是化疗,平均存活期也只有一年,但这样的结果太残酷,萨拉夫妻俩不考虑其他,只想着“积极应对”诊断结果,但是他们尝试服了多种治疗癌症的药,结果都不奏效,这时候你希望医生怎么办?其实萨拉连同她的家人都知道她已经病入膏肓,但是他们都没有为这个最后的阶段做好准备,萨拉在经过第四轮放疗之后,体重减轻了23斤,她不能吃饭,不能下床,她的眼出现复视,感觉不到自己的双手,但是,她不敢告诉医生,怕医生让她放弃治疗,虽说生有时,死有时,当生命到达尽头的时候,每个人都希望平静的面对生命的终点,然而,在大多数情况下,人们更喜欢这种战斗性的观点,也就是把死亡当做最后的的敌人,生命不息奋战不止,对生命怀有极度渴望的人实在没什么好责备的,绝症经过治疗后也有存活时间很长的,虽然这样的概率微乎其微,可是谁不希望那微乎其微的可能性发生在自己身上呢?可悲的是,我们所有的医疗体系和文化都是围绕着这份微乎其微建立起来的,希望很美好,现实却很残酷!萨拉在经过一轮又一轮的治疗后,还是遗憾离世!在她离世前的三个月,各种检查,除了加重她的病情,没产生一点作用,他的父亲及姐姐至死也不愿相信她的病会治不好,我想所有的亲人都会这样吧,不到最后一刻,绝不肯轻易放手……
七、善终服务:书中提到了一个新的观点,即善终服务,就是在医生开具证明,证明病人的寿命不足6个月时,即能够获得善终服务,接受善终服务前,病人需要签署一个表单,证明他们理解并接受自己的病属于晚期,需要放弃旨在控制病情发展的医疗措施,普通医疗是为了延长寿命,为了达到这一目标,需要牺牲生存质量,包括手术、化疗等,而善终服务是让医生、护士帮助致命患者当下享有尽可能的最充分的生活,而不是关注患者生命的长短,书中的戴夫是一个42岁胰腺癌的患者,晚期,已经扩散,他因为疼痛无法入睡,医生经过检查,知道他的情况非常糟糕,于是建议他采取善终治疗,使他在疼痛难忍时,可以给自己注入超过医生许可的麻醉药剂量,还帮他购买了“安慰包”包里有医院禁用的治疗剧烈疼痛和呼吸急促的吗啡等,有全天值班的护士,护士可以指导用药,也可以上门帮忙,在医生的指导下,戴夫在最后的日子祥和,安宁,妻子和孩子在他的身边陪他度过了最后的日子。善终服务并不为所有的人所接受,它只是为人们提供一种死亡方式的新范式——不以延长人的生命长度为目标,只是以减轻病人的痛苦,提高生存质量为最终目的。
衰老与死亡是个人人都回避不了又不愿提及的话题,葛文德医生无疑是一个勇敢的人,他大胆提出了这个问题,阐述了自己的观点,堪称一个真正的勇士,为医学界对衰老与死亡的不当处置有极为积极意义,我们必须意识到,当生命接近终点时,所需的不仅仅是医药,还有生活,有意义的生活…..
作者
z187373401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