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次,我梦过三峡,但未曾缘起而得以置身其中;多少次,我梦过漓江,也未曾泛舟其上。
江湖茫茫,我是天涯最远的行客,任意而走,任意而驻留。
泛舟乌江源,我顿生审美的错觉感。江水清澄,映照着画廊百里碧云天,恍若你不是在我梦里,我定是在你的画中,那精美绝伦的艺术作品。
我立于船沿,假借山间清风与船底浪花的和鸣,唤醒我沉睡已久的诗兴。百里画廊,一卷一卷定是记载着沧桑与梦,就在我身边一一延展开来。
有一卷记载着历史。那历史比水的源头还要长,仿佛山岩每一个细小的褶皱里都可以掘出一部厚重的断代史。
此际正值晚秋,画廊的颜色多了些沧桑,偶有一条一点的植物嵌在其中,或绿或黄,书卷记录着这里的草木枯荣,水源流长,山慢慢变老。
我在江上行走,想着夜郎古国,想着水西,那个历经一千五百年兴衰的土司王朝,想着那个自大的王,想着那个文治武功的奢香。
有一卷是地质水文论著。我仿佛看到徐霞客与郦道元的踪迹。乌江有两源,南源三岔河发源自威宁县,北源六冲河发源自赫章县,两源历经数百里征程,终于在化屋基汇合。
两源而下是鸭池河,鸭池河而下是乌江,乌江而下归于长江,长江东行归于东海。想想,这里的水,终是要入海的,不知在入海的那一刻,是否还留着画廊最后的剪影呢!
这里的水是要远行的,这里的人也在一一告别,唯有山,你看看那矗立的笋子岩,谁能说得清他在那里守望了多久!
还有一卷是文学,以诗歌散文小说传记,记载着山水的情,歌颂民族的淳朴,甚至将岩脚水畔的一粒砂石一棵小草传唱。
两条水源从高原的最高处来,热烈奔放的彝族“火把节”、庄严肃穆的回族“开斋节”、欢快明朗的苗族“花山节”等,都收入其中。
我刚翻开文学长卷的扉页,船已载我走远。
画卷展开百里,匆匆的行客自然不能一一拜阅,最后我翻开的是哲学卷。
古人说:“智者乐水,仁者乐山。”这里的山水,动静之间皆得其宜,非觉悟者不能如此。无常象而以大象示人,不染尘而以尘迹存世,若我不是已化作江畔的一粒沙或是微风扬起的一点波光,又怎能洞察这里的美!
还记得川端康成在小说《雪国》中说,美,也是一种徒劳,那是洞见生死后的体悟,承受不能承受之轻,而后思寻生命的重,我自然是能够懂得。但就在我泛舟乌江源,寄身心于百里画廊的时候,我否定了川端康成的审美。
也是在那缓缓轻行的船上,我决心要刻画自己的书卷,以心为质地,以自然风物人间百态为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