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布莉卡原创 咚咚winter 咚咚的碎语
最近读了韩松一本短篇集，深感韩松的文笔真是非常细腻优美，甚至有种让人即使对作品似懂非懂也会被文字本身深深吸引的魔力。而其中最让我感到惊艳的是《没有答案的航程》，虽然不敢说理解了这篇作品，但确实有许多零碎的感触，而且阅读过程中联想到了夏目漱石《梦十夜》的《第七夜》，索性在阅读他人的评析与解读之前，把确实属于自己的最真实的感受写下来，也许哪天能遇到个更懂得这篇作品的人来给我讲解一下。这不是一篇结构清晰完整的读后感，而只是一篇类似闲聊天的简短随感，思路难免会有些跳跃，并且也没有什么太深入的分析。
推荐大家在网上找到韩松的这篇作品以及《梦十夜》的《第七夜》读一下，前者是一篇（正常大小的书）20页左右的短篇，后者则只有1000字左右，不会费太多时间。这两篇作品风格迥异，表达的主旨也不尽相同，但我总觉得设定上以及一些细节上有些相似的地方。从开头起，我就感受到了一些类似。
《没有答案的航程》开篇处，被称为“生物”的角色从昏迷中醒来，发现自己不记得自己是谁，也不记得从前的事。很快它遇到同样失忆了的同类。不知过了多久，他们判断出自己在一艘宇宙飞船上。但他们是何时、为何、怎样搭上这艘飞船的，却是个谜。而《第七夜》开头「何でも大きな船に乗っている。」（我似乎正搭乘在一艘大船上。）也与此类似，表示不确定的“何でも”说明文中的“我”回过神来时就已在船上，至于“我”是如何登上这艘船的，这些前因并没有被交代。
这艘船的航程象征人生——这是对《第七夜》的主流解读之一。没有人能记得自己降生的过程，每个人都是有了清晰的意识时，便早已诞生于世了，而《第七夜》中“我”登船过程的信息的缺失，即是对此的隐喻。
当然，《第七夜》也有许多其他内涵，不过这个角度的解读是最能体现《没有答案的航程》与《第七夜》之共性的，也是我在阅读后者时频频联想到前者的原因。两篇作品虽一篇写的是船，一篇写的是宇宙飞船，却都是在描写一段航程。将《没有答案的航程》中宇宙飞船的航程看作对人生的隐喻似乎也并无不可（当然，这肯定并非唯一的主旨），那么，生物与同类醒来时就已在飞船里，且忘却了从前的事，也可以看作是对人们无法清晰记忆自己诞生过程这件事的一种象征。然而，即便同样有着些象征人生的意味，两篇作品的侧重也并不相同，不过在探讨这些之前，先继续聊聊开头。
不同于《第七夜》中仅仅只是摸不清状况的“我”，生物失忆得非常彻底，它所疑惑的“我是谁”并不仅仅是指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它甚至不记得自己是什么物种。
在开篇处，生物是因为下意识地回应了另一个生物所说的“你好”，发现它们使用的是同一种语言，而判断它与另一个生物是同类，又进而通过同类的样貌推断自己的形象。读这篇短篇的过程中第一次感到惊艳就是在看到这一段的时候，感觉这个简单的情节像是在隐喻人需要通过认识他者来认识自我。说到这里我突然想起《来自新世界》中的一个情节也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可惜再细说就剧透了，所以不多说啦。
说回到生物与其同类的故事。《第七夜》中的“我”不断追问船的去处，而生物与同类要弄清楚的则不只有飞船开往何处，还有它来自何方。若说《第七夜》侧重探讨的只是人生的目的与归宿，或许《没有答案的航程》则是在此基础之上进一步探讨了生命的本质与本源。生物与同类所面临的十分现实而具体的困境，恰恰呼应了哲学三大终极问题：
它们是谁？它们从哪里来？它们要到哪里去？
这不是什么深刻的哲学思考，生物与同类的确想不起自己是谁，的确想不起这段航程的起点，也的确不知道飞船将要开往何处去。它们因第三张座椅而判断飞船上还有第三者，并由此设想种种情况、做出种种猜测，却怎么也得不出结论。这种形而下的困境与形而上的哲学问题的绝妙呼应，让我在阅读时对着这短短一行文字细细回味了至少一分钟之久。
又或者，这也的确是哲学意味上的思考，也许这三个终极问题本就是智慧生命的本能，这本能的发问在浮华喧嚣的尘世里会被淹没，在这孤立隔绝的密闭空间里却会自然而然地浮现出来。
后来，生物与同类逐渐回忆起了一些关于自己的信息：
另外它们逐渐回忆起自己跟“人”这个概念有关，这是一个沉甸得有点可怕的概念，它们有这种感觉。可是就算是“人”，也并不能说明它们是谁呀，因此也没有多大用处。
这是这篇短篇第二处让我感到惊艳的地方。如果让我回答“我是谁”这个哲学问题，回答“我是咚咚”没有任何意义，因为名字只不过是一个身份代号，并未触及问题的本质。那么同理，“人”这个词不也只是一个物种代号么，回忆起自己是“人”也并不能解答生物与同类关于“我是谁”的困惑。
如果是在地球上，那么“人”这个代号至少还能将身为人类的我们区别于其他物种，名字这种代号至少还能将“我”区别于其他人；但在只有生物和同类（或许还有第三者）的这艘飞船上，这些都并没有什么意义。正因为身处这个剥离了复杂社会关系的环境之中，生物与同类才没有对“它们是‘人’”这个表象上的答案感到满意，而是继续对问题的本质感到困惑。
飞船上的神秘的第三者，是我没太想明白的问题之一，我只能猜测第三者或许是一个类似于“客体”、“他者”的概念，生物与其同类则象征着“主体”、“自我”。生物与同类都暗暗怀疑对方就是第三者，但就算它们之中有一个是第三者，飞船上或许还存在第三张椅子所对应的另一个人这一事实也没有任何改变，所以我猜测这个“第三者”并非单纯只是“飞船上的第三个人”的意思，而是有着一些比喻性的含义。
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我的困惑是由于太过执着于一个具体的真相。人好像都对因果有着执念，不给一件事赋予前因后果就不踏实。然而人生本身就是个不知由来也不知归宿的谜，那么这艘飞船的航程也可以是没有缘由的现实吧。
出于这种对因果的执着，继续往下读的过程中，我一直在期待能在结尾看到关于这段航程的来龙去脉，或至少看到部分真相，但作品并没有回应我的期待，飞船依旧这样静静继续着这段不知从何而来、不知去往何处的旅途。我读的这本短篇集里，这篇作品的标题是《第三者（没有答案的航程）》，作者花了大段篇幅描写生物对第三者的猜疑，以至于我在阅读过程中渐渐忘记了括号里的内容，直到看完结尾怀着怅然的心情再翻回开头，才恍然大悟：“这本就是没有答案的航程啊。”于是释然，并感到（也许是错觉）似乎被作者狠狠嘲讽了一番，且感到被嘲讽得很爽。
生物曾坚信它们一定是肩负着某项使命乘上这艘飞船的，但直到最后，这段航程的目的也没有被点明。总觉得怀着这种信念的生物就像是所有执着地想要给人生赋予意义的人的缩影。
可人生的目的或是意义，本就没有具体而明确的答案啊。
P.S.“性别之谜”是我没想通的另一个问题，虽然也试着做了些猜测，但大概都与作者的用意相去甚远，故不妄言，还是像开头说的那样，希望能遇到一位能帮我深入解读一下这篇作品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