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先勇与挚爱王国祥的三十八载 | 猎书

人生最痛苦的不是失恋,而是没有真正、全心地爱过一个人,如果曾经有,那一刻就是永恒。

——白先勇

一九五四年夏,白先勇十七岁,王国祥也十七岁。

两人第一次相遇如同电影桥段,当时他们同级不同班,互相并不认识,那天都匆匆赶到台湾建国中学去上补习班,恰巧都迟到,一同抢着上楼梯,跌跌撞撞,碰在一起,就那样,他们开始结识。

高中毕业,因白先勇想学水利,梦想日后到长江三峡去筑水坝,便去了台南成功大学,王国祥也跟着他去了成大学习机电。两人在学校附近租房子住,过了一年自由自在的大学生活。后来因为白先勇觉得兴趣不在水利,便重考台大,上了外文系。一年后,王国祥转考台大物理系(其实当年转学、转系又转院,难如登天),两人终于又重新在同一个学校了。

正当开始庆幸时,王国祥却偏偏遭罹不幸,患了极为罕有的血液病——再生不良性贫血。那时白先勇只能在一旁帮他加油打气,给他精神支持,常常下课后,从台大骑了脚踏车去探望他。

西医治疗一年多,每个月都需到医院去输血,但病情并无起色,后来在江南名医奚复一大夫的治疗下竟然一天天好转,半年后已不需输血。

一九六五年,白先勇取得爱荷华大学硕士学位后到加州大学圣塔芭芭拉分校教学,王国祥则在伯克利念博士。

一九七三年,白先勇搬到圣芭芭拉的“隐谷”,王国祥则从东岸来帮他把这座家园重新改造,遍植白先勇属意的花树,那时王国祥正在宾州州立大学做博士后研究,只有一个半月的假期,他们却足足做了三十天的园艺工作。

王国祥还推荐在后院西隅的一块空地上种意大利柏树。三株幼苗刚种下去,才一米来高,王国祥预测:“这三棵柏树长大,一定会超过园中的其它的树!”果真,三棵意大利柏树日后抽发得傲视群伦,成为花园中的地标。 三棵中又以中间那棵最为茁壮,要高出两侧一大截,成了一个山字形。

那年,白先勇刚拿到大学的终身教职,王国祥也得到了第一份工作,两人憧憬的人生前景是金色的,未来命运的凶险,他们当时浑然未觉。

一九八九年的一天,白先勇突然发觉后院三棵意大利柏树中间那一株,叶尖露出点点焦黄来,几天工夫,一棵二十多米的大树,如遭天火雷击,骤然间通体枝焦而亡,令人触目惊心,他只好叫人来把树砍掉拖走。从此,后院的两侧,便出现了一道缺口。柏树无故枯亡,他郁郁不乐了好些时日,心中总感到不样。没有多久,王国祥便生病了。

那年夏天,国祥一直咳嗽不止,他到美国二十多年,身体一向健康,连伤风感冒也属罕有。他去医院检查——再生不良性贫血。

白先勇跟王国祥万没料到,这种顽固的疾病,竟会潜伏二十多年,如同酣睡已久的妖魔,突然苏醒,张牙舞爪反扑过来。美国也没有特殊见效的治疗方法。白先勇只身去台湾和大陆遍访名医。他说,直到有亲友生重病,才能体会得到“病急乱投医”这句话的真谛。当时如果有人告诉他喜马拉雅山顶上有神医,他也会攀爬上去乞求仙丹的。

但王国祥毕竟已年过五十,身体抵抗力,比起少年时,自然相差许多,旧病复发,这次形势更加险峻。头一年,他还支撑着去上班,随后终于体力不支,停掉工作。第二年,行动也逐渐困难起来。

一九九二年,当白先勇陪王国祥度过最后的一个生日后,要返圣芭芭拉,国祥送他到门口上车,他在车中反光镜里,瞥见王国祥孤立在大门前的身影,两年多来,百病相缠,竞变得满头萧萧,在暮色中,分外怵目。开上高速公路后,突然一阵无法抵挡的伤痛,袭击过来,白先勇将车子拉到公路一旁,伏在方向盘上,不禁失声大恸。

白先勇与王国祥来往相交三十八载,彼此守望相助,患难与共,人生道上的风风雨雨,由于两人同心协力,总能抵御过去,可是最后与病魔死神一搏,他们全力以赴,却一败涂地。

王国祥的心脏在八月十七五点二十分停止跳动,白先勇执着国祥的手,送他走完人生最后一程。霎那间,天人两分,死生契阔,在人间,他向王国祥告了永别。

园中西隅,剩下的那两棵意大利柏树中间,露出一块楞楞的空白来,缺口当中,映着湛湛青空,悠悠白云,那是一道女娲炼石也无法弥补的天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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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国祥去世的第二年,白先勇离开了加州大学圣芭芭拉分院,不再担任教职。他也不再写小说,转而研究《红楼梦》和推广昆曲《牡丹亭》。

一九九九年,白先勇写了《树犹如此》发表在台湾《联合报》,记录了他和王国祥之间的故事,此后,无论媒体怎么问,白先勇也不再说起这段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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