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聊才读书

鲁迅先生说:“有雨好睡觉,无聊才读书。”这话真是至理,而且先生分开来说,言外之意就是若在雨天,睡觉与读书是不可兼得的,尽管有人说:“细雨潇潇欲晓天,半床花影伴书眠,”但那书一定是摆设,读不了几行就在细雨声中睡意昏昏了,书在这儿成了一件催眠的物品。

大抵读书,有点像喝酒,开始总有点涩口,喝得多了,什么绵甜,什么辛辣,什么醇香,也辨不清了,只是一口一口地灌下去,渐渐地那酒流到四肢百骸,浑身在酸软中感到说不出的舒坦。喝酒的历史长了,就对酒有了依赖性,这就是所谓的上瘾。读书也是会上瘾的,“无聊才读书,”越读越无聊,越无聊就越读,步入到此种境界,那已非自己的意志所能左右得了。

读书在很大程度上是一种人的理想与现实之间的对话,想象就在这对话中当了一个不光彩的媒婆的角色,她可以将丑陋不堪说成美如天仙,将家徒四壁说成富可敌国,将耳聋眼花说成眉清目秀,可以把长满荆棘的荒原说成是鲜花盛开的天堂,将青菜豆腐的惨淡说成是酒山肉海的圣筵。因而读书愈多,愈对现实不满,愈对现实不满,愈更加深入地钻进书本里寻找另一个花团锦簇的世界。想象,基本上属于生活于现实中的人与并不存在的景观之间的沟通往还。而想象的丰富势必会带来行动的迟缓,于是在书籍的麻醉中,一个人在精神上慢慢地强大起来,而却越来越成为一个行动上的矮子,“文弱书生,”“手无缚鸡之力,”“案有诗书家必贫,”就是对此最好的注释。

那么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读书?为什么还强调手不释卷,皓首穷经?其实人生活的过程就是与无聊作斗争的过程,我们现在总是把无聊当作一个深恶痛绝的贬义词来对待,那是极大的谬误,无聊是精神上高贵的人的特权,是永远不止息地追求的人才可以拥有的专利,印度的哲学家奥修就说过这样的话:“人是唯一会感到无聊的动物,这是一个伟大的特权,这是人类尊严的一部分。你曾见过一头牛或一头驴子感到无聊吗?它们是不会感到无聊的。无聊的简单意思就是你的生活方式是错误的。……为什么人会感到无聊?人感到无聊是因为人生活在别人给予的没有生气的模式中。抛弃这种模式,走出这种模式,开始过你自己的生活。”可见,无聊它是一种高贵的存在,而读书与不读书的无聊是不同的,读书的目的就在于想通过这一手段冲出别人为我们设置的生活模式,而在现代社会中,这个追求无异于妄想,我们基本上还是在打破一种无聊而去获取另一种无聊,但这两者之间有着本质的不同,前者那是人还没有完全抛弃动物性而又带上了高等动物的光环后的无聊,而后者则是在伟大的精神上抛却侏儒形态站立起来后审视自己、放眼周围、胸怀天下的一种无聊。人类走向文明的进程说到底就是肉体的日益孱弱与精神上的日渐高贵的进程。而读书就是这个进程中不息的响彻时空的号角。

是想象推动了这个社会的前进,一个没有想象的人纵然强壮的如同非洲草原上的狮子,他的生活也不外乎吃睡生育三事,沉溺于想象的人虽然行动受到无形的限制,但他的有限的行动带来的成果会改变他周围的世界,正是这一个个不起眼的改变构成了今天这个五彩斑斓的社会,而且这个社会注定会随着一个个不起眼的改变继续发展下去。我们读书,就在于让我们有意无意地去描绘未来图景,就在于让我们可怜而可佩的行动在不知不觉中为这个图景增添一抹色彩,设置一块砖瓦,尽管这个付出的结果与我们想象之间差得很远,但我们还会在读书过程中不断地修缮这个图景,那会让我们置身于一种与生俱来的不可名状的痛苦之中,而正是我们的痛苦成为这个世界赖以行进的原动力。

那么我们应以一种怎样的姿态来面对书本呢?在当今这个日新月异、信息轰炸的时代,如果还提读书就是为了获取知识这样的话,似乎有点可笑,一个磁盘大小的空间所能装载的东西就够我们花许多精力了,更不用说比那容量大的多的其它工具,随便哪个电脑,它包含的知识就是花一生的时间我们也掌握不了的。读书,应该更体现在对精神的提升与对思想的纵深发展上,面对每一本书,我们在翻它之前势必有个预设,那就如同在去见一个素昧平生的人一样,在见他之前先对他的外貌谈吐形态人品有个预设,与那个人的真实相见,会令我们对预设进行修正,而更替以一个新的印象,读书也是如此,我们只有深入进去,与作者进行灵魂上的对话后返回来,回来后的理想境界就是我们的思想在阅读后被修正,被更新,被提高,被磨砺,只有这样,我们才能不停留在奴伏于书籍的层面上,而是以一种居高临下的态势来重新俯视这本书,这才叫高级的阅读。这种态度用在生活上、为人上肯定不合适,但我们有权将之毫不客气地用在读书上,这绝对不是对作者的不尊重,这绝对不是一般意义上的狂妄,恰恰相反,你从作者的思想上得到生发与促进,正是对作者劳动最大的承认,因为许多低俗的作品、许多庸俗的作者永远也难以达到让一个人思想提升粹炼的地步。

读书,让我们在有限的世界里拥有了无限的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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