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女与古文
●张放蓓(上海)
孙女跟家人旅游,从岳麓书院带回来两把戒尺,一把刻着《弟子规》,一把刻着《三字经》。
她好奇地问我:“奶奶,这是啥?”
我告诉她:“这是戒尺。”
“戒尺是干啥的?”她又问。
“学生不好好学习,老师打手掌用的。”我认真地回答。
她打破砂锅问到底:“上面刻的啥?”
“古文。古时候小朋友学习的课文。”我耐着性子给她解释。
“奶奶,你教我吧。”
现如今,古文是国学的一部分,大人都因为生别字太多,感到晦涩难懂。五岁的娃儿,才认识几个字,就想学古文?不过,一切皆有可能,不妨让她试试。
于是,才疏学浅的奶奶,挖空心思准备,要给孙女讲授古文。
买来古文合订本,先学《三字经》。这娃儿看起来并无鸿鹄之志,跟她讲什么三皇五帝、宇宙洪荒,统统没有兴趣。只好降低档格,说说孟母三迁、孔融让梨、囊萤映雪、悬梁刺股之类的小故事。这些倒是听得蛮入神。
初学古文,有点难度,对她没有要求。某一天,突然发现,孙女儿一边玩耍,一边摇晃着小脑袋在叨叨什么。仔细一听,好像是《三字经》。以为自己听错了,让她再来一遍。好家伙,一千四百多字的《三字经》,居然吭吭巴巴完全背了下来。我心中狂喜,却镇定地告诉她,背得还不熟练,并且错了几个字。听说有错字,孙女儿煞有介事地找来戒尺,递到我手上。接着,伸出她的手说:“打吧。”她已经把自己带入境界,参透了戒尺的用处,这是学以致用呢!我一把将她搂进怀里,多可爱的小人儿呀,奶奶怎么舍得打。
学完《三字经》,看她意犹未尽,领着她继续学习《弟子规》。于是,《弟子规》就成了她的行为准则。坐着吃饭,餐桌太高,她两条腿没法着地,长期习惯性地在空中晃荡。学了《弟子规》,再看到她晃腿,我就盯着她一字一顿地说:“勿践阈,勿跛倚。勿箕踞,勿摇髀。”两条摇晃着的腿,像关了电闸,立马停住了。下回吃饭,刚要晃,忽然意识到什么,看我一眼,不晃了,还一本正经地边拍打自己的脑袋,边念念有词:“过能改,归于无。”
随着学习进程,她的识字量剧增,后来学《千字文》,就没有难度了。想弄明白的地方,自己看注释,基本不用奶奶讲解。看来她是真的喜欢古文,每天午觉,她会自觉地抱着手机听语音跟读。读着读着,人睡着了,手机还开着。这小家伙,居然把《千字文》朗读当成了她的催眠曲。
《千字文》学完,继续跟进,学习《千家诗》。按奶奶的教学计划,不管顺序,由简至繁,先五绝,再七绝,然后学律诗。学到王安石的《元日》,适逢春节。祖孙俩筹划好,吃团年饭的时候,由她表演节目,背诵《元日》。除夕夜,六岁的小姑娘,着盛装,煞有介事地开始表演。一字一句,抑扬顿挫拿捏得有模有样。表演很成功,这让奶奶觉得有面子,必须奖赏,狠狠地亲了她一口。
七绝尚未学完,遭遇疫情,奶奶和孙女被封控在各自家中,古文学习被迫中断。这一封就是三个多月,小孩子完全放了羊。据说,这期间,她偶尔也会捧起书本,似乎在怀念学习古文的往日时光。
封控结束,古文教学重启。妈妈突然搞教改,“别整那些没用的,奶奶教她学《论语》吧,学点处事经纬。”妈妈说。妈妈对女儿有至高无上的话语权,奶奶必须遵从,不得不改变了教学计划,中断《千家诗》,开启《论语》教学。
论语二十篇,对于学习了《千字文》的孩子,并不存在难度。但是,仅学完第一篇,孙女就迈进了人生的第一阶梯,她上小学了。学校有自己的教学安排,奶奶的古文教学因此中断。
那天,最后一次,我让孙女把所有学过的古文,给我诵读一遍。听着她稚声稚气很流畅地读完,我的眼睛湿润了。这些古文,像一颗颗华夏文化的种子,已经植根于这个小女孩的生命里了。
收拾好奶奶买的古文合订本和戒尺,小书桌上摆放好文具和一年级课本。
我问她:“你的《千家诗》和《论语》没学完,以后还学不学?”
“学的呀!我们的语文课本里就有古诗呢。”她自豪地回我。
我深感欣慰,也默然了。孙女学古文是偶然事件,但是,必然存在于偶然之中。或许,日渐消瘦的传统文化,将来我的孙女儿,因为爱,会得到一脉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