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都是好青春

学校组织高三远足，师生徒步去北山涝川，那是我姥爷当年放羊的地方，来回二十五个公里。我鼓励豆子，她邀请我，在队伍出发前十分钟，我们决定一起出征。

时值小满，丰收在望，大片大片的麦田绿中泛黄，麦子灌浆结束，空气里尽是青青的庄稼气息。麦子顶着如尖尖的芒，麦芒直刺天空，像十六七岁的青青少年志向满满。棱角分明的麦穗，颗粒饱满，我给学生说，付出了劳作，就有机会收获。

高三的八百师生按班级排队，浩浩荡荡，我们穿越沿途的村庄，顺着田间小路疾行，队伍像一条蜿蜒的河流。十七八岁，正是撒欢的时节，学生出了教室，避开考卷，他们像马驹，腿长腰细，他们像风一样。不一会儿，我就找不见豆子，她像我身边走过的每一个孩子，穿着校服班服的学生都像我的孩子。今天，他们脸上洋溢着掩饰不住的开心，让我想起二十年前，我的老师带领我们“学雷锋”。为行道树刷白灰，是欢呼雀跃的我们第一次参与班级活动。五十年前，我的父亲和他的同学们参加“全国串联”，他们去北京见毛主席时，也是意气风发。谁的青春不精彩呢，年轻是最大的本钱。

文革时，我的姥爷被村里派到北山沟为生产队放羊。北山是土坡坡，山岭贫瘠，无活水，北山不长木材药材连豺狼虎豹也少见。我的姥爷天天带着一群山羊绵羊啃草皮，荆棘蒿草被人割了当柴烧，山坡上就剩下黄土坷垃。我的姥爷回来说：半夜，我听见大动静，出来一看，一只老虎头像斗腰身像扁担，尾巴长得像鞭子。我们听得惊心动魄又开心兴奋，我的姥姥说：瞎编呢，北山没树没草，只怕兔子都少见。

晴朗时，在学校操场上，我能看到北山的半山腰，如果定神看，还能辨出山梁上的树。如今造林植树几十年，山已郁郁葱葱，山头也早已不是当年的光秃秃。爷爷姥姥如果看到如今的北山，依然无虎豹却青翠葱茏，也夸赞：好山！
看山跑死马。浩浩荡荡的队伍走了一个半小时，山还是离我们很远。早晨八点的太阳，已经让人困倦疲惫，可学生不怕。山在远方，诗在远方。孩子们嘻嘻哈哈走着，他们憧憬着山顶的风景。人在途中，信念就是力量。此时的山坡伤已有怪石，不时有人拍照。路旁盛开着鹅黄的棠棣，顶着紫色球的泥胡菜，紫色的马莲和紫花地丁，那毛茸茸的地黄开着“小鸡喝酒”，还有结红色果的蛇莓，这些花花草草为儿时的我带来无数欢乐。豆子气喘吁吁来找我，我给她看我的花儿，她兴奋地说：快走，前面有更美的洋槐花林！
豆子跑得热气腾腾，我不由得也快步。两个小时的盘山路，景已和山下已大不一样。前面同学大喊：洋槐花到了！人间四月芳菲尽，山里的花，有晚开的特权，我们眼前是一片盛开的槐花林。半个小时前，路过养蜂人的帐篷，豆子说：蜂在眼前，花还会远吗？她用生物学知识为我科普，为何蜂房不能设在花树下？甘甜的蜜，要靠蜜蜂扇动翅膀，只有经历遥远的跋涉，蜜蜂才能酿出好蜜。豆子一路喋喋不休，今日她是我的老师。
这片林子密集，洋槐花开得像一层雪。一山连着一山，说白花覆压三百余里也不夸张。阳光斑驳，铃铛一样的槐花在风里婆娑摇曳，风甜得沁人心脾。队伍就地解散，孩子们散进林子，三三两两席地休息。豆子和同学玩去了，我和同事聊天，在这片林子里，花开着，叶子摇动着，竹林七贤的闲适是不是这般？师生分食美味，大家合影，寂静的林子喧腾了。我向林深处走，一只锦鸡慌慌张张向远处飞去，白肚儿喜鹊不停换树枝，说着我听不懂的话。一只金龟子在草尖上试飞，不远处四只蚂蚁抬着一粒种子。我坐在树荫下听朴树唱《那些花儿》，等我的女儿长大。
林子深处有一株大树，枝杆遒劲树皮粗糙，豆子兴奋地像小猴子，三两下爬到树顶。我无视她的放肆，只是看着她，还有二十天她就十七岁了。我要让我的孩子在十六岁有想爬树就爬树的勇气， 我想让我的孩子在七十岁时还有能纵意自己的天性。豆子站在树上高呼：啊，看得远是善假于物！我煽情地配合：如果没有这棵树，我愿意用肩膀撑起你的理想。豆子利落地跳下树，拍拍我的肩：彼此彼此。我们像多年好友，默契一笑。

豆子听我讲以前北山的贫瘠，讲很多年前我的姥爷和她的姥爷进山砍柴。豆子纠正我：“山都是好山，青春都是好青春。一切都向好的方向发展，人的心态要积极，努力争取就有幸福。”我连补充的欲望都没有，孩子说得都对。

下山的路好走，可我的左膝盖有伤，也是累了，我居然在孩子面前撒懒。我想坐车回家，豆子犹豫着，她想走完全程。不忍留下她徒步，我便咬咬牙陪她，同甘共苦让豆子感慨良久。一批又一披的学生从我们身边走过，我们一心一意赶路，我忽略了来时看过的那些花，豆子不时提醒我慢行。学校带队的车辆过去一辆又一辆，每次我都有拦车的冲动，可看着努力行走的豆子，我还是默默地走一段，再走一段。

终于，看到学校后面路上的蔷薇花，我们回来了。中午十二点半，天蓝云白，豆子握着拳头，她在模仿头顶的那片云，张牙舞爪。这一路奔波，她也累，她也想半途而废，可她没讲出来。豆子问我：红军长征走了多少路？她又自答：二万五千里。好厉害！难怪共产党能得天下。我累得不想说话，豆子自我问答自娱自乐，我就喜欢她这点，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青春都是好青春，努力过才无悔。今日徒步，我们的前面有很多勇士，我们后面还有好多逃兵，豆子能坚持到底，我很感慨，作文记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