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茶一杯,与光同尘

最初,我喝茶喜欢找懂茶的人,至少要约比我懂的茶知识多的人,这样,每一款茶都有老师带着喝,处处皆学问,一次长进一点点,不知不觉我就有收获。

也有几年里,我喜欢一个人换喝不同的茶。换茶像走马灯,却喝得安安静静,不徐不疾,像没有安排又像一切都有安排。喝得舒畅时,写写东西,弹弹古筝,逗弄一下猫,修剪一下花,这时候的心,比任何时候都宁静,是内心笃定。若在某一个时刻开窍,还能领略古井微澜或平湖无波的意境,是一种难得的大自在,可遇不可求。

现在,好茶多了,懂茶的朋友多了,选择的机会更多,我却懒了。数十天里,我喝同一款茶,直到某一天,突然意识到天天喝同款茶,是顺手拿的,是喝得顺了,还是人的玩性减了懒得换茶?细细琢磨,应该是兼有之。

经过炎炎夏日的折磨,胃口惫怠,随着立秋,酷暑渐去,眼看着要贴秋膘,我把红茶熟茶摆出来,迎接九月的秋高气爽。一切恰恰好。桂花开了,板栗熟了,核桃饱瓤,各色茶点备齐,来一泡工夫红茶,温柔乡里不回头,人生惬意莫如是。

我泡的是“又见西湖”,一款来自杭州的工夫红茶。茶,是来自千岛湖的野放树,工艺是传统红茶制作程序加焙火,成品略带岩茶韵。包装,带着袅袅娜娜的西湖山水气息。这是一款重料更重工的红茶。工,既是茶之工艺,也是包装之用心。我曾开玩笑说:“这是一款容易让人买椟还珠的茶。”所见即欢喜。喜欢盒子上的“西湖十景”,茶拿出来,有西湖微景观的盒子留下;喜欢茶盒子的木案几,茶喝完案几留着摆手办;看上配送的龙泉主人杯,温润如玉似君子之品性,留着把玩;装茶盒的手提袋有创意,背着出门能装东西也别致。如此种种,物物有用,物尽其用,这款茶礼是没有人不喜欢。

当然,一款茶礼,重要的角色还是茶。这款茶,我喝了近半个月,竟也没有腻,它经住了我的挑剔考验。

刚开学,我的工作繁杂,早读晚辅导频频安排,夙兴夜寐,披星戴月。每天上午九点半是课间休息,我在保温杯里泡这款工夫红茶。直饮水的沸水温度,投茶量减半,焖一分钟,茶汤明艳动人,若俏丽佳人之笑靥,让人眼前一亮。呷一口茶,远望窗外南山隐隐,近看楼下松林苍苍,神游物外。课间二十分钟,因为有茶,倦意顿消,人惬意自在。去上课时再续水,焖泡一节课,茶汤不苦不涩,色更浓艳,味更香醇。这是一款茶给我的忙里偷闲,不可独享,分一杯茶与同事,聊聊课堂上学习诗词的疑点,“千头木奴”哪里是考试题,分明就是我的梦想。《三国志》记载,丹阳太守李衡认为,一棵树就像一个可以供驱使聚财的奴仆,且不费衣食。他有千棵橘树,临终时将橘林留于儿子,称为“千头木奴”。照此推理,千岛湖上的几千几万棵茶树,称得上“万千茶奴”。

我这样说,不是信口开河。“又见西湖”的原料来自千岛湖,野放茶树的最大优势在于散养,人工干预少。这些茶树就如兢兢业业的奴仆,忠于职守,春生夏长,秋聚冬藏。天地之灵气,四时之精华,它默默吸纳,凝神聚力发一棵芽,生一片叶。终于有一天,云中有茶的气息,风中有茶的密码,雨中带着茶树的欢笑,霜冻淬炼出茶树的坚韧。茶树一心一意地活着,等芽叶茁壮时被采摘,等茶人把岁月熬制成茶香。千岛湖,我曾经以为它只产肥美的鱼,如今看来,产美食的地方必有化解美食的好茶。数年前我游千岛湖,走马观花。今日,一款千岛湖的茶让我旧地重游,回忆起数年前的游湖时光。历历在目。人都是健忘的,可真正经历过的美好,从来都不会被遗忘。

偶得一日闲暇午后,案几上新插一枝金桂,甜香馥郁,把阳台的帘子束起,只留一层薄薄的纱,丝丝缕缕的阳光若碎金,这氛围适合喝茶。选110毫升的小盖碗泡工夫红茶,取出描金细瓷茶盅,待水开的时间选一首古琴曲子。一切准备停当,分茶烫盏时想,李清照当年的赌书泼茶之趣,雅得几何?她点她的绿茶,我喝我的红茶。艳而不俗的红茶,像有性格的书香女子,魅和媚兼备。喝红茶,我是配茶点的,栗子糕或桂花圆子,略带点甜味,每一口茶像抚慰人心的温暖句子,每一口茶点就是句子间的标点,或略略停顿,或惊讶感叹,半个时辰过去,喝茶成了吃茶,人从身到心得到抚慰,生活的那点意难平,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这款茶极耐泡,我也耐得住性子和它磨时间,我们像下棋人的胶着状态,谁也不肯轻易挪棋子,看似风平浪静,心里都是千军万马奔腾。我把出汤的时间延长,多出的时间就在等待,只是等茶出味,这样纯粹地等待,洗去多日的琐碎焦虑。 等来的茶汤,依旧香甜,像经历风刀霜剑的才子美人,不言人世沧桑,不言人间悲凉,只说一句:天凉好个秋。

一泡茶喝得我浮想联翩。茶如人性,说得极准确。艳艳秋日,我喜欢一款工夫红茶,这是心中温暖的映射。心中有光,光而不耀,红茶一杯,与光同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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