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底之蛙”新议

文/熊华忠

“呱”、“呱”、“呱”,这暮春的清晨,每天上班,一跨入校门,准能听见一阵阵清脆的蛙鸣——来自校园微池内种植着美人蕉的陶罐底下所发出的有节奏叫声。心旷神怡之余,免不了思绪纷飞。 罐里,沉寂时的这只蛙,恰如一位道行高深的禅者,于爬满古痕沧桑的静壁思索;奚落也好,流言也罢,一切俗尘啁哳拒之于罐外,静之于心中,大有枯禅之境。然而,这究竟是真我,还是做秀?是以道家灵性饰掩无知,还是以禅宗空遁回避现实?其实无论何种事实,青蛙注定不能摆脱它的窘境,因为平凡的生活太需要惊澜一笔。当一个绝好的机会来临,谁会放弃?厚厚的一笔谈资,足以丰富茶前饭后,以打发无聊驱赶苦闷。于是乎,动物王国沸腾起来,撕破宁静。

想想,大概一个笑话可以连锁快乐,或许一种无知能够成就快乐;然而,这快乐到了极致,便是反向的延伸——欢畅,在喋喋不休的疯狂中暗暗疲倦。 毕竟,一个事物终究还是要追溯到它真实的一面。 天比井口还大?乌鸦就是将这样所谓天大的笑话传遍于动物王国,乃至人类。因此,一个个崭新的寓言故事出现了——“坐井观天”、“井底之蛙”、“牖中窥日”、“以蠡测海”……把青蛙贬得一文不值。当然,以某物的无知当作后世的警训,未尝不是件好事。不过若把意愿强加于身,酿一场窦娥冤,那只怕不是以一件歹事轻言敷衍得了的。而恰恰可怜的是,乌鸦不是什么耐性子,它不曾听完青蛙要讲的话,自然也就不能理会其真正的内涵。于是乎,笑话(亦或称其悲剧),如期上幕。 不禁联想起庄子笔下的一个故事来——

埳井之蛙谓东海之鳖曰:“吾乐欤!出,跳梁乎井干之上;入,休乎缺甃之崖。赴水则接腋持颐,蹶泥则没足灭跗。还虷、蟹与蝌蚪,莫吾能若也。且夫擅一壑之水,而跨跱埳井之乐,此亦至矣!夫子奚不时来入观乎?”东海之鳖左足未入, 而右膝已絷矣。于是逡巡而却,告之海, 曰:“夫千里之远,不足以举其大;千仞之高,不足以极其深。禹之时, 十年九涝, 而水弗为加益;汤之时,八年七旱, 而崖不为加损。夫不为顷久推移,不以多少进退者,此亦东海之大乐也。”于是,埳井之蛙闻之,适适然惊,规规然自失也。

井底之蛙一辈子生活在这个浅井里,每天与蝌蚪虫豸为友,所谓“天”亦不过井口那么大,每天真是逍遥自在。然而东海之鳖却过来告诉它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向它介绍外面的世界多么繁华,鄙薄井底之蛙见识短浅。而井底之蛙也因东海之鳖的言语变得郁郁寡欢,惶惶不可终日,再也回不到原来自由自在、无忧无虑的生活状态了。

井底之蛙与东海之鳖的故事本义是讲做人不要坐井观天、固步自封。从这个角度讲,井底之蛙是反面教材;但从现代角度来讲,联系刘慈欣的《三体》,可以看出东海之鳖的行为本质上是一种文明侵略。

《三体》提出黑暗丛林法则:一旦某个宇宙文明被发现,就必须遭到其他文明的打击。尤其是那种自诩比其他文明优越的文明,屠杀黑人、印第安人即是证明。人类历史上因为宗教信仰不同、民族种类不同、文化水平不同、意识形态不同开展的大屠杀比比皆是。

井底之蛙和东海之鳖各有各的生存环境,各有各的人生立场。人性的恐怖在于人总想同化别人,不懂得尊重他人。前人说“求同存异”,人们却总是“党同伐异”。其实我不稀罕跟你“存异”,更不稀罕跟你“求同”,我们各自有各自的快乐,“无所施其美,亦不求得,亲戚不相毁誉,朋友不相怨德”(《淮南子·齐俗训》),互相尊重,不涉其事,世上也就没有那么多庸人自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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