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陈光耀
正是柑桔旺市,黄桷场上,背篼、罗筐、麻袋,挤挤挨挨,远看就象一片桔红的云……
头拴白帕的秦三叔,守着眼前的一背柑儿,装上一袋烟,美滋滋地吸着。前年开始,土地划给社员搞责任制,柑桔树也大包干。嘿嘿!只有一年,光柑儿收入就净得两百元。他好象年轻了十岁,松土、施肥、整枝,比经佑活菩萨还尽心。终于,开花、挂果、黄了,忙得他赶溜溜场。天没亮,他就在铺盖窝里掰指拇:逢一四七赶兴隆场:二五八赶清溪场:今天逢三六九,该赶黄桷场。连续七、八个场,他越忙越快活。出门时老婆说:今天黄么嫂要把给大妹仔介绍的对象引来,快去卖了柑儿,割两三斤肉回来。这话,昨夜晚枕头边就听了三遍,可现在回味起来仍是那么新鲜。退回去两年,想都莫想!那些年那个左的劲仗,不说都晓得。
当他点着第二袋烟时,买主终于来了,问道:“老大爷,柑儿咋卖?”秦三叔缓缓地吐出一口烟:“二角二。别看小,甜啦!”那人一听,连价都不还,走了。秦三叔粗粗地吐出一口烟。他知道,旺市到了,再加上柑桔收购站的磅秤立在场口,价钱不如头两场熬得起了。昨天,在清溪场,每斤只卖到一角七。回家时,老婆的脸就象菜叶子打了霜。还说:明天赶黄桷场非卖两角一斤不可!唉,女人家,说得轻巧。看看,才多喊了两分,人家连价都不还了。他使劲地咂了一口烟,觉得没味,一看,火都熄了。他咕隆着:“有鬼!”掏出火柴,重新点燃。
这时,斜对面又摆起了尖耸耸一挑柑儿。他睃了一眼,哟,好货!形如鹅蛋,色如旺火,个个一般大。卖柑儿那小伙蓄个学生头,浓眉厚唇,穿一件咖啡色的灯芯绒衣服敞开着,里面的红色运动衫把“土气”冲走一大半。他双手捡起一个柑儿一掰两半,脸上绽开笑容,扯开喉咙喊:“来买哟,鹅蛋柑儿,先尝后买,不甜不要钱!”这一来,五六个买主都扑向他的挑子,“好多钱一斤?”小伙答:““三角”“哟喂!”买主们惊住了。秦三叔不禁也摆了摆头。不料那小伙坦然地说:“你们尝嘛。”真把一瓣瓣柑儿分给众人。一位工人尝了,嘴角流着果汁水,连连赞道:“甜,甜!”价也不还,称了五斤。秦三叔眼睛都大了。看看自家的柑儿,讲颜色,麻格格的:讲大小,象酒杯儿,可是甜呀,全队谁不知?柑儿才挂青果果,那些学生娃就来指指划划,等你稍一转背,鬼崽崽些比猴儿还麻利。他干脆在坡上搭了草棚守护。辛苦换来了好收成。在连续卖了几背篼柑儿后,三叔的头抬起来了,胸硬挺了,走路也咚咚响。刚才进场口路过收购站时,他去问过价,收购员看了说:“丙级,一角六一斤。他一听,转身背进了水果市。哼,说得轻巧,丙级?光拿眼睛看,牛屎表面还亮恍恍的呢!
此时,秦三叔羡慕加嫉妒地盯着那挑柑儿,又点燃一袋烟。不知是的暗暗着急,还是因为太阳太大,他背上起了毛毛汗。等着这背篼柑儿卖完还得去割肉呀,大妹仔已二十三岁了。以前耽搁了她,那是因为穷,现在有了钱,该抓紧办呀。晌午,桌上没肉招待未来的女婿成啥体统?“大爷,柑儿咋卖?”背篼前,一个背书包的小孩问。秦三叔精神一振:“两角。”学生称了一斤走了。接连又有一些买主来问,可一斤也没卖成。场上的公鸡叫了,对门的小面店开始打拥堂。秦三叔看到自己的影子也短多了。背上的毛毛汗好像变成了虫虫在爬。家里还等着保肋肉下锅呢!他赌气背起柑儿向收购站走。唉!一角六就一角六,总比往年一分钱不进好。他忙着去割了三斤肉。路经水果市时,见那小伙子满满的一挑,只剩下十多斤了。他看着那油光水滑的柑儿,突然想,我那树能结这柑儿,怕睡着了也会笑醒。他情不自禁地走过去,拿这个,又看到那个大,拿那个,又觉另一个大。他这一辈子,连场上一分钱一杯的老荫茶也没喝过,现在却头也不抬地问:“柑儿咋卖?”小伙子答:“三角。”“沉底货,相因点不?“大爷你尝尝,一分钱一分货嘛。”说着,掰了一瓣给他。
秦三叔这两年牙齿怕酸,刚接过柑儿,眼睛就眯起了,腮帮肌肉紧张起来。可是,当一股凉悠悠、甜蜜蜜的柑枯汁滑进喉咙时,啧啧,比井水凉,比蜂蜜甜。他不禁冲口而出“哟,好甜!”脸上堆起了笑容,谦恭地说:“请教老弟,你这柑儿是哪点的良种?匀两苗给我嘛!”小伙子竟哈哈大笑起来:“大爷,良种倒是良种,可不是栽的,是嫁接的。”咳?嫁接?这词好像听说过。哦,大妹仔去年说过,清溪公社有个同学,在树上嫁接良种,结的柑儿又大又甜。她还借回一本专门谈嫁接的书,要求弄一棵树来实验。他清楚地记得,当时他颈子一偏,说:“少给我来假接真接!好端端一棵树,砍掉树枝,你不心痛我心痛!现在,听小伙说是嫁接的,真有这回事呀。蓦地,他产生了买两斤柑儿给老婆尝尝的想法,她脑筋要转不过弯也干不成。他正想到这里,身边一位城里人正牵开口袋,叫小伙抱起箩筐将柑儿全倒进了袋里。他慌了,忙说:“留两斤嘛。”那买主扫了他一眼,说:“你立了半天,睡醒啦??秦三叔直顾央求着小伙子:“老弟,做个好事,留两斤!”小伙子心肠软,指了指身边的人造革提包,说:“大爷,你实在要买,我这留了七、八斤,本来是要送人的,就匀给你两斤吧。”秦三叔一块石头落了地,忙掏出钱来感谢说:“多承,多承!”
拢家时,秦三娘看他手上提着肉,背篼里还有几个圆滚滚的柑儿,细看又大又漂色,不是本家的,噗哧一笑说:“老头,哪个还送柑儿给你?”秦三叔正儿八经地说:“买的。”吹,三娘的脸顿时垮下来:“你个老背时的,害喜了?害瘟了?不吃嘴巴要冒尸臭!日子刚刚伸抖一点,就吆不倒台了?荷包胀破了?”秦三叔赔着笑脸说:“娃儿妈,你尝嘛,甜得酿人。价钱比我们的多卖五成!收购站也认甲级。我问了那小伙,就是把树子拿来嫁接、嫁接。”说到这里,他喊了一声:“大妹仔!”大妹仔从灶房里应声而出。他说:“吃了饭,到你同学那点去,把那本谈嫁接的书借来。”大妹仔一惊,脸红彤彤的。秦三叔晃着手中的柑儿,高兴地说:“莫惊诧诧的盯我。我要学嫁接啦。嗯,最好是把你那同学请来。”
和话音刚落。黄幺嫂引着一位蹾笃的小伙进门了。秦三叔一看:学生头,咖啡色上衣,红色运动衫的领儿翻了出来。这不是卖柑儿的小伙是谁?未必是给大妹仔介绍的对象?嗨!踏破铁鞋无处找,得来全不费功夫!早知如此,我那两斤柑儿钱还不得花呢!那小伙也认出了秦三叔,憨厚地一笑,脸红了。早知这样,不收他的柑儿钱,岂不漂漂亮亮?黄幺嫂赶忙介绍:“这是秦三娘,这是秦三叔,这是……话没落音,那小伙就脱口而出:“认得,秦小碧。”大妹仔羞得跑进了灶房。秦三娘忙把黄么嫂拉在一边,问:“他们早认得?”黄幺嫂说:“你当妈的还蒙在鼓里。他俩初中同学,这些年把人家门坎都踩扁了。小伙叫吴幺毛,是我的一个拐弯亲戚。就是他的妈求我来说媒的呀!”秦三娘一听,忙喊:“大妹仔,出来倒开水!”内心却说,背时丫头,还把老娘瞒着。
秦三叔手忙脚乱地剥开一个柑儿,送到大家手里:“你们尝尝这柑儿,蜜蜜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