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催归 | 太阳家园与精神家园

日暮催归

——太阳家园与精神家园

在黄昏意象的群体组合里,渔舟唱晚、日暮人归是重要的意象构成。“行人自趁斜阳急,关得归鸦更苦催”、“江近夕阳迎宿鹭,林昏残角促归鸦”,太阳的回归也召唤着催促着翩翩飞鸟、寂寂白云、行人渔樵的回归。这就不是一个普通的意象问题,而涉及到中国文学返顾旧乡、寻找家园的深刻主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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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神话世界里太阳是有家园的,屈原《离骚》中:“吾令羲和弭节兮,望崦嵫而勿迫”,王逸注:“崦嵫,日所入山也”,崦嵫,义从奄兹而得,《方言》《广雅·释诂》皆释“奄”谓:“奄,息也”,“兹”可释为“此”,崦嵫即为太阳的休憩之所。《山海经·大荒西经》即有六处记载了太阳的回归之处。

古人对太阳家园的诗意想象正与精神的回归意识相吻合,给中国文学以多重启示。首先我国农耕生产活动中一直重复着“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生存节奏,随着太阳西沉人们停止劳作走向家园,也使夕阳在人化的自然里成为回归家园的象征。其次,人类的发展是相当矛盾的,一方面人们不遗余力地开辟文明的道路,另一方面又时时留恋往古,返顾旧乡。尤其是文明世界变得愈来愈繁杂喧嚣,人们愈向往原始的宁静,寻找精神的憩园。而黄昏群动将息万籁欲静的特点,又使夕阳得以成为精神的寄托,这样日暮人归就获得了双重意义,它是实有家园的回归,也是精神家园的回归。

在文学回归的主题里,黄昏的景物都洋溢着回归的意趣。人归来着:“日入相与归,壶浆劳近邻”(陶渊明《癸卯岁始春怀古田舍二首》)、“树树皆秋色,山山唯落晖。牧人驱犊返,猎马带禽归”(王绩《野望》)、“上方鸣夕磬,林下一僧还”(刘长卿《宿北山禅寺兰若》)。

经过一天的劳作艰辛,人们或从田间野外或从纷杂官场,返回家园寺庙,享受着劳作后的轻松和谐。连自然具有的景物也在归来着:鸟归来着:“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陶渊明《饮酒》其五)、“况有陶篱趣,归禽语夕阳”(林逋《郊园避暑》);云也归来着:“落日登高屿,悠然望远山。溪流碧水去,云带清阴还”(储光羲《游茅山五首》其四);牛羊归来着:“日之夕矣,羊牛下来”(《诗·王风·君子于役》),“老牛粗了耕耘债,啮草坡头卧夕阳”(孔平仲《禾熟》),“夕阳牛背无人卧,带得寒鸦两两归”(张舜民《村居》)。这些归来的行人、渔舟、飞鸟、牛羊共同弹奏出物我感应、浑融圆满的黄昏奏鸣曲,积淀为落日回归的心理结构。

文学的回归主题在田园诗人笔下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发挥。田园诗人描写的常常是黄昏晚照中的田园。据笔者统计,陶渊明现存的120多首诗中,描写黄昏景象的就有35首,而孟浩然220首诗中描写黄昏的竟有101首之多。田园诗人们之所以喜欢表现黄昏的田园,正在于太阳的回归与田园暮归在情感和结构上的一致性。富有诗意的黄昏的田园成为诗人们摆脱物累、摆脱异化的理想追求。在这种理想追求里存在着日之归—人之归—心之归的潜在逻辑,当人们的生存活动与暮归结构相适应时,即获得自适惬意的心灵愉悦。

一般说来,田园诗人笔下的人与黄昏的回归结构是正向发展,因而它表现的总是自适温馨的心理感受。与此相反,当黄昏与暮归结构做逆向运动时,它引起的只能是哀愁悲伤了,这就形成了人与夕阳归去的反题。日暮人归的反题有几种基本模式:

第一是黄昏闺怨。黄昏闺怨的诗篇可以追溯到《诗·王风·君子于役》。这首诗艺术成就的重要一点就是它恰当地利用了日暮人归的正题与反题的对比。正题是“鸡栖于埘,日之夕矣,羊牛下来”,反题是“君子于役,不知其期,曷至哉”。正题回归与反题的不归构成情感的矛盾,正题的意义是次要的陪衬的,而反题的意义正是中心的重点的。因而整首诗反映出惆怅感伤的情感。由此,黄昏盼归,日暮倚楼成为黄昏闺怨的习见模式:

梳洗罢,独倚望江楼。

过尽千帆皆不是,

斜晖脉脉水悠悠,

肠断白蘋洲。

——温庭筠《梦江南》

第二是斜阳羁旅。有了黄昏哀怨的闺中思妇,就有日暮未还的羁旅行人。无论是远役他方的征夫谪戍,还是寻觅仕宦的客子行人,都有着共同的日暮思归的心理。“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李白《送友人》)、“怪禽啼旷野,落日恐行人”(贾岛《暮过山村》)、“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马致远《天净沙·秋思》),天涯漂泊浪迹他乡之所以于黄昏时分倍增悲凉,是因为它是同日暮人归的经验形式背道而驰的。如果黄昏日暮的正题意义是回归的圆融和谐的话,那么它的反动就是缺憾是失意了。

第三是日暮送别。“多情自古伤离别”,古典诗词写送别场面多于黄昏时分。“日暮飞鸟还,行人去不息”(王维《临高台送黎拾遗》)、“吹箫凌极浦,日暮送夫君。湖上一回首,青山卷白云”(王维《欹湖》)、“一般离思两销魂。楼上黄昏,马上黄昏”(刘仙伦《一剪梅》)。如果从黄昏送别的诗里得出古人多于黄昏分手的结论就未免太天真了,这种艺术表现只是巧妙地利用了现实与黄昏人归的矛盾。黄昏愈昭示着复归的意义,行人愈踏上渺茫之行程,反题与正题的距离愈大,诗的抒情空间和张力也就愈大。

我们可以把日暮催归的结构作如下表示:

对这个结构图我们可以作这样的解释,白日西沉日暮人归的亿万次重复积淀于文化的结构深层,形成了日暮催归的结构。这一结构的正题是归,反题是不归。正题的表现形式由渔樵晚归、林中归鸟、空中归云等意象组成,而反题的表现形式常常是黄昏闺怨、羁旅斜阳、日暮送别等表现形式。正题引起温馨愉悦的心理感受,反题表现的则是失意悲凉的心态。但必须指出的是,反题对正题的逆向发展绝不意味着正题意义的失效,恰恰相反,反题之所以有意义,刚好证明了正题的意义潜在地起作用,无论正题、反题,它们都表现了文学的回归主题。

“万壑有声含晚籁,数峰无语立斜阳”(王禹偁《村行》)、“秋景有时飞独鸟,夕阳无事起寒烟”(林逋《孤山寺端上人房写望》),在中国文学里虽然并没有明确地标举黄昏的艺术作用,但中国诗人们曾敏锐地觉察到黄昏夕阳对中国艺术性格的影响。夕阳晚照它仿佛是沉默无言的艺术和哲学大师,启示着中国人的艺术心灵,构成文学世界里富有美学意味和历史意味的日暮情思。

[1]傅道彬.晚唐钟声:中国文学的原型批评[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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