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生命洼地的水

你是我生命洼地的水

文 / 荔木子

父和母,我们人生的直接来处,是生命里根的洼地。而父母结合的缘分,才是缔造生命的真正造化。在人海茫茫中,若是他们一闪而过,生命的一份托付,不知进入那个轮回?生命的真正源头,还是洼地里的一汪水,它让缘分相遇,两心凝缔,偶合成双。
每逢清明,在那座孤独的坟茔前,孩子会问:你说他叫咪公,又是祖先,但族谱里没有记载,祖屋的大厅没他的牌位,甚至姓甚名谁都不清楚,怎有这等奇闻?
我望着他们,告诉这是祖训,是爷爷奶奶留下的祖训。没有他,我的父母会天各一方,因为他,尘世中的两个陌生人才有结合,才有我的父和母,才有你们这些子子孙孙的一代代。
他们在那一刻也许并不完全懂。其实,我们五兄妹都没见过坟茔中的人。父母给了我们一份大概,并留下郑重其事的教诲:做人不能忘本,媒人大过天。
他是一位祖籍罗定的老人,在上世纪五十年代,这陵江河岸的奇事还算轰动——
母亲嫁给父亲的第三年,对岸村那座三进过泥砖大屋聚满宾客。一个顶着毡子帽,半秃着后脑勺的老人,肩挎蓝色布袋,袋中揣着一个大罗盘,又宽又圆的眼镜挂着麻线拴到脑后。他半碗糖粥下肚,蹲在那里喝大半碗米酒。大宅等吉辰“进伙”,他一边喝那半碗酒一边指点主人忙来忙去,他吩咐道:吉辰一到,我要走过陵江,你们才可点燃鞭炮。大家并不明这个“风水先生”的玄机,见太阳东升,对面山上有人放牛,于是告知先生。老人那一刻显得有些惊措慌张,丢下酒碗跟跄举步,跌跌撞撞地跑上村边竹桥,随着一阵鞭炮声在身后噼噼啪啪的传来,两眼昏花的他脚下一滑,重重摔在竹桥上再也未能爬起来。有人路过那竹桥,主人手忙脚乱将他送回我家的老屋。在那舂米房,满脸通红的老人很快咽了气。
老人死于心梗。但因为他是风水先生,当年便成了最轰动的“风水刹”。老人在罗定老家的胞弟赶过来,觉得他漂泊一生,膝下又无儿无女,吩咐将他就地安葬。于是,有了这村边的坟,有了我们五兄妹心中有些神奇的“咪公”。

在“除四旧”年代,我已经四岁,一桩还没知晓的往事在绵雨纷飞的清明揭开。父亲拿起斗蓬遮盖的鸭笼子出门,里面却放着母亲偷偷做好的米粉和豆炸,还有那些藏好的火柴香烛。父亲是偷偷摸摸去祭拜爷爷、奶奶和咪公的。事后有干部一脸严肃的上门批评,父母这才告知我们兄妹,坟里是个“风水先生”,他是真正的咪公。
那天,父亲撑完竹排从梅菉黄坡镇赶回,路边放下那担盐巴歇脚,咪公饿得有气无力地坐在路旁,父亲将行军壶里的水和一块糕点递过去。当晚,咪公被邀到家里落脚,奶奶当年跟雷州半岛的叔叔生活,咪公便和爷爷嗨起来。他说当天给人课日“行墙”,邻家有个女子探亲,生得眉清目秀,已守寡多年,这女子过门还不到五天,她丈夫是为革命牺牲的。爷爷觉得这女子是个寡妇,会“尅夫”,并不感冒。咪公望向父亲,父亲读过一点书,心中挺敬重这女子,他说了句“有手有脚,人好就行。”咪公心知肚明,次日竟然动身把他们的婚姻线牵扯,从未谋面的一对,因一句话便找到相依的真命。“咪公虽然只是亲戚,没他的媒妁之恩,就没有你们来到这世上,你们忘了这份恩,就是忘了做人的根本。”
这媒妁之缘,父母视之恩重如山,引导我们为人处世。母亲嫁过来后,见咪公年已古稀,劝他不要再四处奔波,咪公便再也不出远门,正式落脚我家之中,淡出“课日子”的江湖。有人说,养一个非亲非故的外乡人,父母亲是自找苦吃,而父母亲并不这样认为,他们说得最多的是,好心自然有好报,更何况他对我们有恩,是生命的贵人。父母赡养咪公多年,直到他那次给对岸村课日子因心梗辞世。
慎终追远,不忘初心。思付人生之来处,从祖辈到父母,我们是一代代传承而来,给我们生命,是一份最重的恩典。敬孝长辈,才是守住最源长的根。怀恩不忘,我们才走得更高更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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