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 花
文 / 黄俊怡
我素来不懂欣赏花草。
兰菊水仙菖蒲为花中四雅,常见文人墨士案前清供。晋人陶渊明喜菊,留有采菊东篱下的诗句。陆放翁与苏轼均有“蒲痴”之名。花太过于雅,便至脱俗,多少显得清冷。
夏日花草缤纷,人间草木给人赏心悦目,苟且偷生于世上,这份闲情,我却是不堪消受。说到草木花果,如果有喜欢的花,我想也只有荷了。久沉于世俗中,唯荷根植于心似未曾改。
荷花是属于夏天的花,它在夏季里盛开。想起荷花,那要细数故乡的荷了。
我在故乡读初中的年代源自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我在古城神电卫读初中,城中位于护城河边陲,那时站在学校的楼上,城南的风景一望无垠,微风吹拂,那一顷顷荷花落在眼前,荷在水上,藕在泥里。彼时纯真如初,未经世事的我,看着一池一池的荷,似是已被铅华洗尽。
城河边陲,在水一方。这一带土地肥沃,素有鱼米之乡之称。旧时这里临海,城河边上的风,带着海流传的气韵。城南有种荷之名,一荷一藕,荷藕相连,于是海头莲藕、城关莲藕、城南莲藕远近闻名,自宋代延至明清,从民国到现在,城里因种荷出产莲藕已久负盛名,不夸张地说,说古城是荷之乡亦是不为过的。
母校在荷之畔,记得那时学校文学社名称为“爱莲”。“爱莲”两字出自周敦颐《爱莲说》:“自李唐来,世人甚爱牡丹。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荷香清悠,纯朴自然,多少年来,故乡的荷气节犹存在四季中轮回……
我生来与荷有缘,对荷花有着朴素而难以名状的感情。我生于酷暑的六月,也是荷花初开暑后清凉的季节。从前荷季,曾在荷下听风,从荷里经雨,那毕竟是不经事的年少,后来,我执清凉为美好,我看荷是荷,惘然不知荷生得这么脱俗清新,它依旧扎根在淤泥里,亦如我未经世事的浅薄与天真,不知六月的荷花需要火炼真金。
当我重返故乡再经过这里,古城河的田里草木深深,路过还可以看到椰子树,不远处种荷的荷塘、水田以及临水一带,随着年代变迁,土地被利用,种植莲藕的地方越来越局促了。城关的莲藕越来越少,昔日举目可见繁星点点里的荷,此时寥若星辰。那时梦牵魂绕的荷甚是寥落了,但还有一些在偏僻的一隅,仍是这么高洁那么孤寂地生长,在这个夏日,它扎根在泥里徐徐地生长,独自地绽开。
荷花喜生于野,只要在有水的地方,不管是沼泽还是池塘,在春季播种下去,它自可生长出璀璨的荷来。乡居年代,城北以西十里有一个地方叫“水鬼塘”,那片湿地人迹罕至是种植荷花的好地方,那一块荷塘在漫长的岁月里种过荷,临近盛夏人们挑着农具收获一担担莲藕,洗去尘垢的藕一节节还原其本来的白色。藕性寒、味甘,具有养神益气之功,故莲藕最养人。城东十里之外,我行走过庄垌桥头那一带也曾大面积种荷。年代更迭了,回首只剩下那片淡淡的月下荷影和清风,吹过我来时的荷乡旧梦。
很多年后,我在乘坐火车去往庐山的路上,那天亦雨亦晴,第二天早上醒来时,我不知道车到了哪里,只知道已到了赣州地界。雨日朦胧,眺望窗外,仍可清晰看到那一望无际的原野里尽是荷的世界,我不时看到荷地里开出青色、黄色、赤色、白色的荷花,那一幕情景恍若人间仙境。我惊叹我与荷原是这样有缘,不只是我,这些在旅途中路过看到荷的行人,那不经意间的匆匆一瞥也许都与荷花有缘。
古人说荷,流传不少咏荷的诗篇。《红楼梦》后四十回的作者高鹗《南乡子·戊申秋隽喜晤故人》云:“今日方教花并蒂,迟迟,终是莲台大士慈。”有花有果,似有一叶一菩提的意韵,想来高鹗必是深悟荷的世谛因缘了。哪吒再生与荷花有着不解之缘,经受千锤百炼后脱胎换骨获得新生,这毕竟是神话演义。约在三千年前灵山一会,释尊拈花示众,以心印心,独迦叶尊者意会,这一朵金色莲花,不立文字,却是禅宗在东土阐扬的开端。
荷的寓意在清白在清凉在清净。烦恼多半是人自找的,愤世嫉俗毕竟狭隘,莲华出于淤泥不染尘,故得清净。偈云:“犹如莲华不着水,亦如日月不住空”,荷花的特性是这般圆融这般超脱这般无碍。人行走于纷繁的尘嚣,刻意远离世俗是不必要的,离开了淤泥,荷花的品性也无由体现。
关于荷花,留给世人是古今连绵不绝的咏叹和吟唱。我想起一首《荷花》的词:
万世流芳 追忆叫我活在盛夏
忘记其它 丑陋事情全被感化
谢谢过去 令梦中荒野盖着荷花
平和的词句,像风一样轻描淡写,六月的荷花像是诠释着对世俗情见的坦荡,读来让人豁然开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