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纵放诞的魏晋时代 ——读《世说新语》

从前听人说《世说新语》是被鲁迅推荐要去读一读的书,出于对鲁迅的崇拜,买了一本余嘉锡的《世说新语笺疏》。拆书以后,仿若在本科期末考试中误入了一道博士论文题,耐着性子也无法卒读。于是弃之,特意买了一本普及本,当作睡前读物,篇幅短小,徐徐阅毕。

李泽厚《美的历程》如此评价魏晋风度:“内的追求是与外的否定联在一起,人的觉醒是在对旧传统旧信仰旧价值旧风习的破坏、对抗和怀疑中取得的。”“从哲学到文艺,从观念到风习,看来是如此狂诞不经的新东西,毕竟战胜和取代了一本正经而跟家虚伪的旧事物。”

宛若置身黑夜,而几无半点光芒的魏晋时期,朝代更迭,门阀似锁,人命如芥。郊野白骨森列,上庭鬼蜮人面。污若泥涂的时代,反倒是文艺枝繁叶茂的沃土。

那个时代的士人,或是率性而为,自由洒脱。肆意饮酒,竞相服药,以屋舍为衣而至于在家中尽情裸奔,讥讽别人入其家便是入其裤中。不愧是魏晋时期,大多真真假假,癫狂如疯,奇葩此起彼伏,各自摇旗呐喊。

王子猷在雪夜难以入眠,于是乘舟访友,“乘兴而行,兴尽而返”,连门也不进一个。更有甚者,见到别人家里有极好的竹子,也不管主人家怎么洒扫庭院待客,自己坐着轿子自顾自地在竹子下吟诵诗文。等到主人家气不过,把他给锁在院子里,他反而更加欣赏主人家,与人欢饮而去。

嵇康更为高傲,钟会带着一群人来拜访他,他正于树下打铁,见到人来了,也不搭理,旁若无人地打自己的铁。末了,问一句“何所闻而来?何所见而去?”人心中自有一段脉案,被冷落的钟会“闻所闻而来,见所见而去”。小人嫉恨,广陵散尽,一命呜呼。

王粲喜好驴鸣,他去世后,为了悼念他,魏文帝曹丕带着一群人在坟前驴鸣。画面清奇,行为怪诞,也唯有当时可见。

“竹林之游,亦预其末。自嵇生夭、阮公亡以来,便为时所羁绁。今日视此虽近,邈若山河。”王戎的慨叹,很有为一个时代叹息之意。

“圣人忘情,最下不及情。情之所钟,正在我辈。”对于情之一字,魏晋时人,亦有一些平易亲切小故事。看起来不过了了,贵在诚挚,让人偶尔也有一种“中心藏之,何曰忘之”之感。

荀粲与妻子感情“至笃”,妻子冬天生病发热,荀粲自己去庭院里取冷,再回来“以身熨之”。看来很有几分熟稔的故事,在热播剧里不就有它的影子?天下故事,都是古往今来演过的旧段子,周而复始。

李商隐的“无题”读来情意绵绵:“贾氏窥帘韩掾少,宓妃留枕魏王才。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所谓“贾氏窥帘韩掾少”在《世说新语》里也是情思绵延得很,贾女“悦之,恒怀存想”,韩寿“闻之心动”“逾墙而入,家中莫知”。后世崔莺莺张生之类的故事,于此时初具形态。

“休说鲈鱼堪脍”的季鹰,“在洛,见秋风起,因思吴中菰菜、莼羹、鲈鱼脍,曰:‘人生贵适志,何能羁宦数千里,以邀名爵乎?’遂命驾而归。”他一走,齐王就败了。归家之因,书中说得颇有春秋笔法,“时人皆谓为见机。”思乡是有的,避祸也是有的。

“可见,药、酒、姿容、神韵,还必须加上‘华丽好看’的文采词章,才构成魏晋风度。”

——李泽厚《美的历程》

除了药酒、老庄等玄之又玄的奇形怪状,魏晋时代的审美也是独具一风。卫玠姿容出色,看他的人围成一堵墙,于是卫玠活活被看病了。但张载、左思之类,就没这么好运,直接被一群老太太们一起吐唾沫,比时下的颜控还要厉害许多。

嵇康身长七尺八寸,风姿特秀。见者叹曰:“萧萧肃肃,爽朗清举。”或云:“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山公曰:“嵇叔夜之为人也。岩岩若孤松之独立;其醉也,傀俄若玉山之将崩。”

时人喜欢评点人物,往往一两句话,简略深切。写嵇康如松的风姿,也寄托了对他孤松玉山般品性的向往。如果说魏晋时代是中夜一样的漆黑,它还有繁星点点;如果说魏晋人物是“徘徊独伤心”的,它还有高山岩松的鹤鸣;如果说一个时代终究走向末了,它仍有许多文字依附于纸上,执着于心间。

赞(0)
未经允许不得转载:帕布莉卡 » 任纵放诞的魏晋时代 ——读《世说新语》
分享到: 更多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