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笔记 |《流浪玛厄斯》《回到卡戎》郝景芳:宇宙尺度的冷战

根本没有卑下的全体人,
只有卑下的一个一个人。
只有一件事一件事的解决,
根本没有一群人一群人的解决。

作者 郝景芳

知道郝景芳的名字,是因为她那篇在2016年斩获雨果奖的《北京折叠》。

那几乎可以说是一部披着科幻皮的社会批判小说,现实性远大于幻想性,并不是当年的我喜欢的类型,于是再未读过她的其他小说。

然而,好多年过去,“北京折叠”这个独特的意象已然成为了对阶级分化现象的代称,尤其这两三年,它不时地浮现在我的脑海、出现在我的生活。

前些天我看了最新一季的《圆桌派》,郝景芳作为谈论“量子”这一期的嘉宾出场,用不卑不亢的姿态和不疾不徐的声音,把物理理论通俗又清晰地表达了出来。她严谨又不失浪漫的表达方式,结结实实地把我给吸了粉,再想起她科幻作家的身份,当即决定要读读她的小说。

在书友的推荐下,我翻开了《流浪玛厄斯》。

老实说,这本书给我的阅读体验很糟糕。节奏拖沓而沉闷,人物扁平且无辨识度,语言洋溢着令人尴尬的青春文学气息,设定与厄休拉·勒古恩的《失去一切的人》极为类似,但深度远不及后者。(如果你还没读过《失去一切的人》,请务必一读,五星推荐。)

火星与地球,遥遥相望,却在意识形态上彼此割裂。地球是资本主义走到极致的消费社会,火星则是类似于共产主义的乌托邦。

五年前,火星向地球派遣了20个十三岁的“留学生”交流团,故事开始于他们年满十八回到火星的时刻。主角洛盈是交流团的一员,也是总督的孙女、火星的公主,地球上五年的生活让她开始反思火星的社会制度。

《流浪玛厄斯》几乎就是一个“先导片”,在一个世界才刚展开图景、明显“未完结”的地方停了下来。

于是我不死心地看了豆瓣评论,果然发现这本书还有一个下册《回到卡戎》。由于某种完美主义强迫症,加上对荐书人的一丝信任,我耐着性子读完了《回到卡戎》。

好消息是,《回到卡戎》的观感比《流浪玛厄斯》强太多。

它把前作中的坑都填上了,说圆了一个故事,节奏流畅了不少,不同的人物也因情节的深入而显露出自己的个性。

最关键的是,作者的思想也终于在这本书里彻底展现了出来,而我认为这正是郝景芳最具魅力的地方。

当过去的真相被一层层揭开,主角洛盈对火星与地球两种制度的比较、对人与社会之间关系的思考都渐渐变得成熟,我可以看到这个刚刚成年的少女的挣扎、成长和蜕变。

作者也借洛盈的追寻过程,表达了自己对于社会制度的想法——没有完美的制度,一切制度的形成都是建立在历史和环境的基础上的,重要的不是制度,而是一个一个的人。

「根本没有卑下的全体人,只有卑下的一个一个人。只有一件事一件事的解决,根本没有一群人一群人的解决。」

我私心觉得,比起小说,郝景芳更适合写科普或通识类作品,因为她的强项是用美妙而通俗的比喻或类比来讲清楚一个道理,喻体的意象往往极富冲击力且余韵悠长,正如“北京折叠”。

在《回到卡戎》中,有两个地方令我印象深刻。

一处是她用“云”来形容伙伴之间的关系。

「云其实是流体,小水滴在空气中隔绝得非常遥远,各自自由行走,但是由于它们之间有着相同的尺度,因而能散射同样的光。因而它们之间有光,看上去就像一个整体。」

什么是真正的伙伴?伙伴之间没有强硬的束缚,每个人都是自由的,只因内心有着相同的思想和观念,于是走到一起,于是相聚成团。“以光相连的云朵”,这是我见过的对人与人之间关系的最浪漫的描述。

另一处是她用昆虫体型的限制来类比社会大小的限制。

「“昆虫用身体呼吸,长得太大就要窒息而死。骨骼在体表,也不可能支持太重的躯干。”
 “那一个机体如果强行扩张会怎么样?”
 “会分裂。”瑞尼静静地说。」

当人口膨胀到一定的数量,必然不可能再被整齐划一地管理,分化成自治的区块并以等级管理才是唯一的出路。表面积对体积的比,在生物学上限制生长大小,在化学上制约反应速率,在社会学上也同样发挥着约束作用。

这部作品写于《北京折叠》之前,但作者在其中体现出的对社会结构的关注和对具体的人的关怀,被《北京折叠》很好地继承与发扬了。

反过来说,这部作品也拥有与《北京折叠》类似的现实意义。

洛盈和她的伙伴们在两个星球上的生活所引发的思想震荡,使他们不再能够单纯地归属于火星或地球,而是对两种制度、两种文化同时产生亲切感,也同时产生质疑,以至于他们的思想注定在两个意识形态之外流浪。「永恒振荡,就是不能皈依。他们的命运,因此成为流浪苍穹。」

这种思想上的流浪,或许会让任何一个有过留学经历的人心有戚戚。

洛盈在地球上时曾被一个奶奶同情,因为在地球人看来,火星的孩子是可怜的,他们没有自由,还要在十几岁就被迫做无偿童工。当时洛盈很想去解释清楚这些误会,去维护她心目中最优越的火星体制。但当她回到火星之后,却又确凿地感到了不自由,感到了对人的剥削。

这让我想起我在美国留学时的一段经历。有次我去买床垫,在等待出货时,与老板攀谈。老板曾数次来过中国,甚至还收养了一个中国女孩。老板当时严肃地批评了计划生育,他说那导致了无数女婴被遗弃。当年二十出头的我,不断向他解释控制人口的必要性,解释政府是怀着善意的。这场对话最后谁也没有说服谁。直到我年岁渐长,读到听到了更多,也思考了更多,才终于能够理解老板。近年,我更频繁地忆起这件事,并为当年的自己感到脸红。如果是现在的我,也许依旧会告诉老板这是历史无奈选择的道路,但我也会直面它曾造成的悲剧和将带来的问题。

回国之后,老一辈总爱在饭桌上问我,是美国好还是中国好,我总是说各有各的好,然后便遭到一通抨击,说我的思想坏掉了。但我的确不愿违心。

如果说洛盈在火星与地球之间流浪苍穹,那我就是在中国和美国之间“流浪太平洋”了。

读完全书我才了解到,当年此书的出版可谓命途多舛。

这两本书原名《流浪苍穹》,是一个长篇三部曲,三个部分“星之舞”、“云之光”和“风之翼”篇幅相仿,且有完整的构思。

当年出版社不愿意一下子出版厚达500页的《流浪苍穹》,于是将它拆分为两册,其中“星之舞”作为上册《流浪玛厄斯》出版试水,只有卖到8000册,包含“云之光”和“风之翼”的下册《回到卡戎》才有机会出版。

这种出版方式带来一个很大的问题,为了让上下册篇幅差距不要过大,作者不得不为第一部增加了两三万字,又精简了后两部。这就相当于往《流浪玛厄斯》里大量注水,拖垮了故事节奏,又砍掉了《回到卡戎》里的一些铺垫,使得对社会的思辨有时显得突兀。

尽管在2016年郝景芳获奖后,这两本书被重新合并出版为《流浪苍穹》,但对于内容没有进行改动,而是保持了头重脚轻的原貌。

如果没有经过这种“修订”,这部《流浪苍穹》或许会是一部不错的作品吧。

. The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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