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受过正规的诗歌教育,对平仄、对仗、韵律可以说是一窍不通,从小学开始,就意识到,课本中凡见诗词都是要背的,所以对诗词并无好感。只是到这几年,那些被强制背下的诗词在脑海里发了酵,曾经的苦涩才泛出香气来。不过想多背几首诗,仍是看不懂,也静不下心,打开书就已经要睡着了,这是一件可惜的事。
写这个主题,是本以为自己还知道些常识,比如唐诗宋词元曲明清小说,大意是唐诗最有名,宋词写的最好。但在《纳兰容若词传》里看到一些观点,才发现自己认为的常识可能都不对。
清代的词坛不大为现代读者所知,这实在有几分委屈。《纳兰词典评》里曾有一段说明:清词号称中兴,盛况远超两宋,创作理念与艺术手法也较两宋有了长足的发展,只是宋词的马太效应太大,现代人除了专业的研究者之外,往往只知宋词而不知清词,即便读一些清词,也只知道容若一人而已,殊不知清词大家各有锋芒、各擅胜场,济济为一大观。
读到这段,先是一疑,以为是作者因为写清词,所以褒清词。但看到下面这段时,感觉还是有道理的。
诗词,自唐宋以降,一直是发展着的。单以用典手法论,唐诗之中,李商隐算是用典的大家,但比之宋词里的辛弃疾,李商隐的诗句基本算是白话了;辛弃疾是宋词中的用典大家,但比之明代吴伟业的歌行,辛弃疾的词也该算是白话了。个中缘由,除了艺术的自然发展之外,诗词作者从艺术家变成了学者,也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大略来说,宋诗之于唐诗,就是学者诗之于诗人诗;清词之于宋词,就是学者词之于文人词。学养被带进了艺境,向下便流于说教,向上便丰富了技法、拓宽了境界。但遗憾的是,这等佳作,因其曲高,便注定和寡,总不如“床前明月光”和“人生若只如初见”一类句子那样易于流传。
想想也是,从民间影响和流传度来看,诗在李杜时代已经到了一个难以超越的高度,词在苏轼时期已空前繁荣,元曲有印象的只有四大家,小说中现在说的最多的也是四大名著。
而从字面来看,李白的诗,如“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不管背后有多少寓意,从文字的理解上来看,是没有什么障碍的。
苏轼的词也类似,“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接近白话,一般人都能理解,也容易记住。
从《诗经》开始,文学形式就有两种倾向:一个是向下,像《风》一样,下里巴人,更接地气;一个是向上,像《雅》《颂》一样,偏庙堂,阳春白雪,重学术性。
经过古体诗的探索,到了唐初,诗开始繁荣,那时诗还是接地气、生活化的。或许是因为民间的语言就那么多,随着创作的持续,在接地气的方向诗已经很难突破了,只能朝文学性发展,越来越高雅,也越来越难懂,这也可以说是诗歌的内卷。
随着诗越来越高雅,脱离大众,终于在唐末宋初出现了一次革命,从字数和韵律上有了突破,关键是又一次可以接地气,和民间语言融合,实现了宋词的繁荣。随着时间的推移,词也再次延续了诗的命运,内卷到看不懂了,就又加了舞台表演,向曲迈进一步。曲也有了天花板后,就向说书转变,毕竟说书更容易在民间流传,也催生了小说。再后来,到了近现代,小说也高雅的不行。电影电视剧从某种意义上延续了小说的生命。
另外,李杜主要生活的唐玄宗时期是盛唐,苏轼生活的宋仁宗也是宋朝最强大的时期,元曲不太了解,而西游记成书于嘉靖年间,红楼梦成书于乾隆年间,几乎都是经济发展的高峰。这可能也是因为有了经济基础才能支撑上面的文化高塔。国外的文学发展轨迹也多有类似的契合。
当今的中国正处于经济空前繁荣的时期,由此来推测,大概率将催生出新的文化繁荣。毕竟如果没有经济支撑,就没有自信,没有自信,就算敢于谈自己的缺陷也是半遮半掩的,含着酸的,这样文学就少了一块或有局限。只有自信了也敢更大胆的审视自身的得与失,有了从上到下各个视角的完整。
至少,从最近古风歌曲颇为流行就可以窥见一斑。不信听听,龚琳娜在这首歌中的声音肆意转换,传递的自信,让人想起”嬉笑怒骂皆文章“。而歌词中的“师父,什么是孜然”,更是透露着自信后才敢有的自嘲。
而这次文化繁荣跟之前的历次不同的是,在世界交融的大背景下,如果有,相信一定是世界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