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布莉卡铭 记 历 史 的 尘 埃
——读阿来《尘埃落定》有感
董秋月
曾经，我心中的藏区是历史书上唐朝时期松赞干布和文成公主的政治联姻；是清朝时期顺治帝的“达赖喇嘛”和康熙大帝的“班禅额尔德尼”的封号。
后来，我心中的藏区又是“世间最美的情郎”仓央嘉措的情诗。是诵经梵唱、摇转经筒、磕头朝拜，是“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的凄美爱情。
再后来，我心中就是对布达拉宫、雪域高原、藏传佛教的神秘向往……
可这些，仿佛藏区就是神秘的天堂，我漂在上面，看不到人间烟火、看不到谷物钱粮、看不到该有的世间百态……
直到遇见阿来的《尘埃落定》。
《尘埃落定》是藏族作家阿来的一部长篇小说。小说以中国近现代史中华民国时期、抗日战争时期、解放战争时期为时代背景，讲述一个声势显赫的藏族土司家族的傻瓜少爷，与现实生活格格不入，却又有着超越时代的预感和举止，并在他的预言中见证了土司制度的兴衰，直至消失的故事。
于是，我沉浸其中，借着“傻子”少爷的眼睛，看着这一切……
我看到，生来平等的人，在这里按骨头分出高下。土司、头人、百姓、科巴、家奴，土司相对“放纵”的僧侣、手工艺人等，等级制度森严，自由和平等是奢望。
我看到，那个地区、那个时代规矩代替了律法。土司们订出规矩是叫人向下而不是向上的。骨头沉重高贵的人是制作这种规范的艺术家。公正和法制无从谈起。
我看到，土司家里的两批僧人像女人一样互相争宠斗气。受主人优待的养在官寨的经堂里，“不守本分”的济嘎活佛则寂寞的待在敏珠宁寺里。一旦有机会得到土司们的垂怜，就呈现出卑躬谄媚的姿态，竟然忘记了穿上黄色的衬衫、紫色的袈裟、自己是这片土地上众多神佛的代表。神秘的宗教力量一旦成为权力的合法手段，忠诚的信仰则变成仰权力之鼻息的卑劣小人。
我看到，面对美丽妖艳的罂粟，麦其土司疯狂夺妻、查查头人命丧黄泉、多吉次仁惨死、他的后人终将逃亡在复仇的路上。面对鸦片带来的金银，汪波土司、拉雪巴土司、茸贡土司等土司们疯狂的争夺鸦片的种子，遍地的罂粟花却带来了像鬼魂一样遍地的灾民。人类的失去理性的贪婪是极端的疯狂。
我看到，小麦和武器，让拉雪巴土司不再是麦其土司的舅舅，而尊称麦其土司一声“伯父”；让茸贡土司连夜将美若天仙的女儿塔娜送到傻瓜少爷的怀里；让游魂一样的饥民舍弃致死效忠的土司投奔到麦其门下。人的生命受到威胁时，又有几人能超凡脱俗，保持尊严。
我看到，桑吉卓玛虽对银匠艺人曲扎不爱，但家奴的卑贱身份时刻提醒她，即使有土司太太和少爷的宠爱，也要及时婚配。美若天仙的塔娜，为了茸贡土司家族，没有任何仪式在边境匆匆订婚。即使她觉得傻瓜少爷配不上她，抓不住她的心，不能使她忠贞。即使傻瓜少爷做出一次次惊人之举，把边境御敌的堡垒变成市场，让库房的金银堆积如山。她却用一次次背叛，一次次的放纵逃避自己的情感。未来的麦其土司对弟弟的从怜爱到仇恨。麦其土司对自己继承人的前后态度迥异，一个儿子优秀，他没有烦恼，因为没有继位的争夺。两个儿子优秀，他担心争权夺利损害麦其家的整体利益。一方独大，他又害怕儿子过早的对他取而代之，因为土司的位置带来的一切太让人沉迷。同样，一旦度过饥荒，茸贡土司可以让女儿塔娜陪着傻瓜少爷永住边境。命运总是捉弄，让圣洁的爱情参杂身份的高低贵贱、生活的冷暖温饱。命运还是捉弄，让至亲的骨肉亲情参与权力的掌控与失去。
我看到，妓女出身的土司太太吸足了只有富人可以尽情享受的鸦片，宁死也不放弃好不容得来的尊贵；侍女塔娜到死也抱着首饰匣子不肯松手；面对即将到来的新制度，行刑人尔依无所适从，像鬼魂一样消失；当大多数穷人为天下有一支自己的队伍大声欢呼时，愚不可及的家奴却大张着嘴痛哭自己的主子。阶级差异和贫穷思维在部分人头脑中的根深蒂固，人们该醒悟，众生平等的理念才是甘泉雨露。
所有我看到的这些，土司的一手遮天，家奴的卑贱，罂粟的灾难，权力的争夺，父子、母女之间的隔阂，夫妻的背叛等等这些土司制度下的生活画卷，不断被外来者影响。黄特派员的罂粟和武器带来了财富也带来了灾难，被割了舌头的传教者翁波意西，也成了麦其家的书记官，边境市场的开放带来了勾栏瓦舍、商店铺门、税制钱庄，等等这些都掩盖不了一个旧的世界，旧的制度在苟延残喘，也阻止不了自由与文明的脚步踏进。最终，白色汉人的军队开走了。红色汉人来了，春天来了，专门替穷人打仗的解放军来了，所有人恢复了自由人的身份。
历史总是随着时代的更迭而摒弃那些落后腐朽的思想和制度，不会因为任何一人而停滞不前。低级文明总是会被不断进步的文明取代。我们可以想象这片土地上土司制度曾经的辉煌灿烂，但最终被符合时代发展的新制度、新文化取代。实现伟大复兴的制度保障会带领全民族共荣共强，这将是充满光明与希望的藏区，也是充满光明与希望的中国。
历史在前进，文明在进步，隆隆的炮声中，麦其土司的官寨倒塌了，伴随着土司制度的完结，一切终在尘埃中消散。历史会记录辉煌，也会铭记辉煌破灭后的尘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