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布莉卡原创 咚咚winter 咚咚的碎语
本文为《列奥纳多·达·芬奇传》读后感。
《列奥纳多·达·芬奇传》以列奥纳多的手稿这一第一手资料为出发点，以时间顺序大体梳理了列奥纳多的生平，并十分自然地穿插了对他在光学、生物学、解剖学、建筑学、机械工程等领域成就的介绍，以及对他几幅知名画作的赏析。
我原本只是为了简要了解列奥纳多的生平、绘画理念还有他在绘画以外的域的成就而购买了这本传记，但它的内容远远超出了我的期待。
我惊叹于他对这个世界的观察之细致：让物体轮廓显得模糊柔和的晕涂法，使物体层次分明的线性透视、隐没透视与色彩透视……他用这些细腻的手法描绘出人眼观看景物的真实效果，又进而巧妙利用这些原理，画出《施洗者圣约翰》中仿佛穿透画面伸向我们的轮廓明晰的手指、《最后的晚餐》中的“混合透视”、《蒙娜丽莎》中神秘莫测的光影效果。在模拟真实世界的过程中归纳出经验，又游刃有余地驾驭这些经验构筑起“人工”的真实——科学家的缜密严谨与艺术家的创造力在列奥那多的画笔下融为一体。
我诧异于如此天才竟也会有拖延症，甚至还常常半途而废：然而随即我便了解到他的拖延并非出于庸人的懒惰，而是源自艺术家无可救药的完美主义。当他判断出自己无力使《博士来拜》与《安吉亚里之战》成为构想中的完美作品时，他选择放下画笔让它们保持在自己力所能及的最好状态，而非草率涂就平庸之作。教皇抱怨说：“唉，这个人绝不会做成任何事，因为还没开始，就在纠结结果了。”但列奥纳多的完美主义绝非不能善始善终的借口，即使到了看见画笔就生厌的时期，他仍随身携带着几幅画作，想方设法加以完善。或许他设想中的完美效果是一个只能无限逼近却永远无法抵达的终点。最令我印象深刻的是他在1480年开始绘制的《荒野中的圣杰罗姆》体现了他在1510年才发现的解剖学细节，合理的推断与红外线分析结果导向了唯一合理的结论：列奥纳多是分两个阶段绘制的这幅作品，而在1510年之后的第二阶段中，列奥纳多在完善作品的同时修正了原有的解剖学错误。这延续了二三十年漫长时光的执着令我震撼得说不出话。
不过最令我震撼的不是列奥纳多在绘画方面的造诣，甚至也不是他在任何一个具体的领域的成就。最令我震撼的，是他那永远旺盛的好奇心与求知欲，以及超强的行动力。列奥纳多并非像肯尼斯·克拉克所称的那样拥有“非人类的敏锐眼光”，驱动他不断探索这个世界的好奇心恰恰是凡人所特有的，与神才没有半点关联。天为什么是蓝的？眼睛如何处理光线？对于这些我们长大后便不再思考的问题，列奥纳多不仅会像个孩子般感到困惑，还会雷厉风行地设计实验加以测试。他的笔记本里充满了千奇古怪的疑问与雄心勃勃的计划。没有接受过正统教育的列奥纳多是实验的信徒，推崇从经验而非现成知识中获取真理：“可饮泉水者，不饮瓮中水。”
这样无穷无尽的探索贯穿了列奥纳多一生。他的一些发现超越了时代，例如位于主动脉根部的血液涡流等，但他从未将那凝聚着无数智慧结晶的笔记整理出版。这或许是时人与后人的损失，却使他的一生更为丰富充实。他所渴求的并非著书立说、获取名声，而是他所探索的那些事物本身；他所沉溺的并非结果，而是获取新知的过程，是一次次获得新发现时的惊奇与喜悦。也正因如此，对于并未取得什么突破成就的数学，他同样如醉如痴；也就不难解释为何他会追根究底地研究控制脸部每块肌肉的神经元究竟属于颅神经还是脊神经，尽管这些知识对刻画《蒙娜丽莎》的微笑来说并无必要。《蒙娜丽莎》同样体现了他痴迷的并非结果而是过程：他直至临终都一直把它带在身边不断加以润饰，从未交付给它的委托人。在诸多领域有所建树是后人对他的评价，却从不是他的目的。
或许，“在诸多领域有所建树”这样的形容本身就是对列奥纳多的误解。我甚至有些极端地想，也许在列奥纳多眼里，他一生中做的所有事情都只属于同一个领域：对世界的探索。对这蕴藏着无穷奥秘的神奇世界的探索。正如本书引言中的一段话所说：
在温莎城堡参观列奥纳多晚年的洪水绘稿时，我感受到了那些漩涡的力量，我问策展人马丁·克莱顿，列奥纳多究竟是把它们当作科学记录还是艺术创作。话一出口，我就意识到这是个傻问题。马丁的回答是，“我觉得他是不会区分这二者的”。
列奥纳多模糊了科学与艺术的界限，又或者这二者原本就同根同源——都源自人类面对这广阔世界时的求知本能，而当今时代对艺术与科学泾渭分明的划分、学科的过细分化才是与真理渐行渐远的体现。对水流漩涡的观察让列奥纳多发现了主动脉根部血流漩涡的奥秘，也让他绘制出迷人的卷发；在停尸房解剖尸体研究面部神经的许多夜晚织就《蒙娜丽莎》神秘莫测的微笑；对地质学的研究与对天空为何呈现蓝色的考证使《圣母子与圣安妮》不仅美丽而且真实……人们惊异于列奥纳多诸多画作中体现的科学细节，叹服于他的“全知全能”，但会不会列奥纳多或许从未将这些科学知识与单纯的绘画技法加以区分？会不会这些只是他探索世界的不同角度？
读过这本传记之后，相比于“全知全能的天才”，我更愿称呼列奥纳多为“终生保持孩童般好奇心的探索者”。
对列奥纳多来说，世上有太多谜团待他去发现、去思考、去试图解决，这整个世界就犹如装着耗费一生也无法穷尽的宝藏。
也许只有这样的人，才有资格叹一句人生苦短。
但恰恰是这样的人，才会每一分每一秒都沉浸在寻找新发现的快乐之中，乃至无暇亦无需做如此悲哀而无谓的感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