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语言是沙子吗?

窗外又是铺天盖地的雨。“刷刷”的雨声和偏高的气温让我误以为身处春天,可立冬已过,马上就是小雪节气了。冬雨,居然也下得这么淋漓,这气候,好生反常。

 

连日阴雨,工作又是千头万绪,我很是疲于应付,打不起精神来。好不容易空一点的时候,便习惯性地打开一个文档。可每每打开文档后,明明心头有很多东西在盘桓,却不知该怎样让它们从指尖流出来。这才知道,原来太疲累和消沉时,思维是会迟钝,语言是会凝滞的。看着半天还没敲下一个字的空白文档,一种更深的倦怠由心灵深处漫起,直达四肢,甚而肌肤的表层。

 

终于到了下班的时间,我收拾好东西下了楼。楼下,夫正等着我。一见到夫,绷紧的神经就放松了,鼻子也随之泛酸。忍住满身的哭意,我轻轻地说,我想退休了。

 

 

 

夫正把车发动,他没看见坐在后排的我的表情,他以为我在开玩笑,也用玩笑的语气说:美女,且早着呢,慢慢熬吧!

 

我没再说话,因为我知道,我若是再张嘴,发出来的,定然是难听的哭声了。

 

我拿出手机,点开“为你读诗”。车里面立刻回荡起浑厚低沉的朗读声和绵长悠扬的小提琴声。读诗的人说他叫王劲松,读的是美国诗人W·S·默温的短诗《语言》:

 

栖息在词语上面

很晚我才听到了一声低叹

不远

如松林中的夜风或黑暗中的海

那被讲述过的万物的

回声

仍然在大地和沉寂之间

编织着它的一个音节

 

这样的诗句,这样的低喃,不由让我轻叹出声,仿若心事被人知晓并理解了一般。是的,语言的力量是毋庸置疑的。我们都栖息在词语的上面,我们说话,我们书写,你我,都依靠语言交流、生活。它还不只是在它发出的那一瞬间起作用,它还有回声,会一直编织它的音节。

 

 

落叶,是树的语言

 

可同时,就如狐狸对小王子说的那样,语言又是一切误解的根源。且不说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单说字斟句酌的说辞,听在不同的人耳朵里也很有可能是不同的意思。又有谁能真正明白你我的语言和文字背后的一切意思呢?

 

平日里,我说得够多了。我的工作,多半是靠语言来实现的。我站在讲台上,不停地跟学生探讨我自认为的一篇篇文章的深意,喋喋不休地说着种种考试时必须注意的事项,语重心长地传授那看似高深其实苍白的人生经验……

 

莎士比亚说,我的言语高高飞起,我的思想滞留地下。虽说我会精心组织自己的语言,但我其实不是很了然我的孩子们能从我的语言中收获什么,总该有他们所需要的知识与技能吧,会不会有我所期望的思想和精神呢?

 

我写得也够多了,半年时间,三十多万字,我很认真和努力地在表达我自己。赫兹里特说:语言得意洋洋地把思想固定在适合自己发展的范围内,就像河流与山脉限定着国家的疆界。我的语言是传承还是禁锢了我的思想呢?

 

我想,禁锢是要多一些的。因为尽管我一直是那么真诚,可是,还是会感觉到一些若有若无的敌意。

 

 

寂寞沙洲冷

 

隐约记得伏尔泰有句话是这么说的:使人疲惫的不是远方的高山,而是鞋里的沙子。由日常工作、生活交流的语言而带来的误解和复杂关系,就是那鞋里的沙子,是令人倦怠的根本原因。工作本身,只要去做,哪怕堆积成山,也总有做完的一天。这当中不可控的,是人和人之间的问题。这个,是最消耗心力的。那么,简单粗暴而有效的处理方法,是不是就是“我闭嘴”呢?

 

孔子曾说:“予欲无言。”我揣摩不透孔子说这句话时的心理,但我本能地觉得,他是怏怏不乐的,是厌了烦了、甚至绝望了,才会说出这么一句话的。他多年多方的游说,并没能收到什么成效。他的言说,并未助他实现自己的政治理想。面对滔滔乱世,既然多说无益,那么,不说也罢。不再多说的他,把要说的话都刻在竹简上了,他审《诗经》,删《春秋》。他说他“述而不作”,可其实,他的述,就是作。

 

那么我呢,不管有怎样的怀疑,在该闭上嘴的同时,也该坚定地把手放在键盘上,不停地敲击吧?唯其如此,词语才可能持续不断地记录我的生活,并传出回声,编织音节,获得共鸣……

 

 

站成树

 

从学校到家不过几分钟的车程,不是下雨天,我们是断不会开车的。一首诗才听完,夫已经在停车了。夫提醒我到家了的时候,我还是紧闭着眼睛,任由思绪飘飞。半天,睁眼,看着夫温暖的笑脸,我说:予欲无言。

 

夫“扑哧”笑出了声:真老了,想学暮年的夫子了?

 

我没回答,看吧,语言确实是一切误解的根源。但愿,它不会成为你鞋里的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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