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便翻开一本中国古代文学作品,里面都写满了浓郁的情感,特别是绚烂的爱情,可同时,也有满眼的离情和厌弃。“弃妇”,是中国古代社会的一种常见现象,继而,成为一个特殊的群体。
从《诗经》《古诗十九首》到汉乐府,再到唐诗宋词元曲明清小说传奇,哪个里面没有弃妇的身影?身为女人,读到类似的作品时,我总是百感交集。
读《谷风》时,我感慨女主人公的悲惨遭遇,痛骂男主人公的始乱终弃;读《氓》时,我快意女人的决绝清醒,鄙夷氓的轻薄变心;读《上山采蘼芜》,我生气女人的不争,厌恶男人的忸怩作态;读《孔雀东南飞》,我佩服刘兰芝的刚烈,唾弃焦仲卿的懦弱;读《杜十娘怒沉百宝》,我为十娘鼓掌,而恨不能一脚把李甲踹进河里……
我感慨这些女人的命途多舛,同情她们的不幸遭遇。掩卷沉思,不由发问:女人啊,你怎么就硬生生把一个好端端的自己,活成了一个惨兮兮的弃妇呢?泪眼朦胧问苍天,苍天但笑不言语。
这些可悲可叹的女人,有许多的共同点:青春年少时,貌美如花;嫁作人妇后,勤俭持家;有妇容、有妇德,敬公婆、爱丈夫,里里外外一把手。抛开其他不谈,日子在她们芊芊素手的拨弄之下,其实美好得如同一支曲子、一幅画。
这些女子,多半贞顺自守,即使被遗弃,也只是逆来顺受、自伤自怜、怨而不怒。她们的反思,总是从自己出发:
回车在门前,欲上心更悲。路旁见花发,似妾初嫁时。养蚕已成茧,织素犹在机。新人应笑此,何如画蛾眉。昨夜惜红颜,今日畏老迟。良媒去不远,此恨今告谁?(《弃妇》)
这首诗中的女子,被赶出夫家,登车离去之时,想到的是:自己有如花的容貌,擅长操持家务,有精于养蚕织布的本领和勤劳朴素的品格。如果说有哪里做得不够好,那就是,在繁重的劳动之余,忘却了对自身的修饰打扮。男人以貌取人天经地义,女子以色事人,终有色衰爱弛的一天,不怪丈夫耽于美色,只怪自己太傻太天真。
但是,可怜的女人啊,你的背弃,完全都是这个负心的男人一手所为!且不说你为这个男人所操持的一切,单说你容颜老去时,他难道还是当年的小鲜肉吗?同为老腊肉的他,凭什么嫌弃你呢?
“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深陷情感中的你,可能始终没想清楚,你的被弃,全然是因为你没地位。在封建的宗法制度里,你是女儿,是儿媳,是妻子,是母亲,你独独从来都不是你自己。你既没政治地位,也没经济地位,你不过是男权社会的附属物而已。
《大戴礼》中规定有“七出”:不顺父母、无子、淫、妒、有恶疾、口多言、盗窃。这其中的哪一条,不是为维护父权夫权服务的呢?
如此看来,想要休弃于你,何须找理由?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年老色衰,只是你一厢情愿地给自己找的一个最好下的台阶而已。
照说,刘兰芝该是幸福的。《孔雀东南飞》中的她,是知书达礼、貌美多才、贤惠孝顺的女子。她和丈夫焦仲卿情投意合、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可在那个年代里,女子的幸福是遥远的,是无法张望、更无法得到的。因为,它根本就不握在自己或者是爱自己的丈夫的手里。在他们的上面,还有一种叫“婆婆”的可恨生物。
那个摇身一变,由媳妇熬成婆婆的女人,嘴脸总是那么的丑恶。她们打压刘兰芝、唐婉,她们逼迫焦仲卿、陆游停妻再娶。一直在婆婆的刁难下艰难生活的女人,当她成为婆婆后,怎能不好好施展一下身为婆婆的威风,补偿自己饱受“婆婆”折磨的心灵?虽说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可不为难比她更可怜的女人,难不成她还能去为难比她强大得多的男人?阿Q能欺负的,也就这有小尼姑了。尽情欺负比自己更弱势的群体,从来就是人的劣根性。
这些女子中间,也有那刚烈决绝的,比如我们熟知的《卫风·氓》中的女子,她能果敢地说出“亦已焉哉”;再比如,汉乐府中这位烈女:
有所思,乃在大海南。何用问遗君?双珠玳瑁簪,用玉绍缭之。闻君有他心,拉杂摧烧之。摧烧之,当风扬其灰。从今以往,勿复相思!
好一个“摧烧之”,好一个“扬其灰”,好一个“勿相思”,实在是大快人心!然而这样敢爱敢恨的女子毕竟是少数。就算是多数,这些被休弃或者是主动请辞回家的女子,其后又能过怎样的生活呢?
把刘兰芝逼上绝路的,不仅仅是她的婆婆,更有要她再嫁的兄长,为了不辜负焦仲卿,不辜负爱情,蒲苇般韧如丝的刘兰芝毅然“举身赴清池”。不然,还能如何呢?人世间之大,却没有弃妇的容身之所啊!唐婉被休弃后,再嫁赵士程。赵士程其实也属良人,唐婉郁郁而终,无关逼迫,而是源自感情的摧残。“男儿爱后妇,女子重前夫”,用尽了生命去相爱的人,如何能离得开爱人而独自生活呢?
自古红颜祸水、女人如衣,男权社会里,鲜有人把女人当一回事。即便当成一回事,也还是会有那么多的情非得已。
我知道了,活成弃妇实在非你所愿,而是社会和时代使然。你没有权利,没有地位,不能掌控自己,因为你啥啥都不独立。你再哀哀,也只能无告。你,是时代和社会的牺牲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