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笔记:漂亮朋友(中)莫泊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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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装着根本没有看见她的样子。他们就这样在镜子里互相注视了秒钟;在两人面对面之前,彼此观察、窥探着对方。

他们就这样面对面地吃起饭来,不停地互相看着,笑着里只有他们自己,完全沉浸在恋人们刚开始谈情说爱时那种醉人的温柔甜蜜当中,甚至连吃的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他觉得桌底下有一只脚,一只纤细的脚在动来动去,便用自己的双脚将它捉住,用力夹得紧紧的,不让它跑掉。

于是他催问她哪一天来。她定了下个星期较晚的一天。他抓住她的两只手,捏着,揉着,结结巴巴地请求把日期提前,欲火烧得他两眼发光,满脸通红,这种冲动难熬的欲望是男女单独在一起之后总会产生的。

当天的工作一结束,他就考虑用什么方式布置房间,来接待他的情妇。他要尽可能把房间里的寒伧样子遮盖起来,他想起可以在墙上用针别上一些日本的小摆设,于是就花了五法郎买了一套日本版画、小折扇、小屏风,用这些来把墙纸上最显眼的污迹遮掉。他又在窗户玻璃上贴幅透明的图片,上面画的是河上的帆船,霞光中的飞鸟,阳台上多姿多彩的贵妇人。

杜洛瓦这才第一次想到了这个女人过去的生活经历,这方面他一无所知,现在禁不住猜想起来。她肯定已经有过一些情人,是什么样的人呢?是哪个阶层的人呢?他心里顿时对她产生了一种模模糊糊的妒意和怨恨;凡是在这个女人心灵和生活里他所不知、不属于他的一切,都使他产生反感。这个漂亮而不露声色的脑袋里蕴藏的秘密使他恼火,他望着她,心里在嘀咕,说不定就在此刻,她正恋恋不舍地想着另一个或另几个情人呢!他多么想看透她的心思,把她头脑里的一切都挖出来,弄个一清二楚……

杜洛瓦发现他的情妇有一种狂热的爱好,专门想学那些喝醉了酒的大学生那样到处游荡。
现在她来赴约会时常常身穿一件粗布连衣裙,头上戴一顶滑稽歌舞剧中侍女们常戴的那种无边软帽。尽管打扮得朴素大方,但她还是戴着戒指、手镯石耳坠,当杜洛瓦要求她把这些东西除下时,她就找出理由来给自己解释:“这有什么关系!人家会以为这都是些莱茵河里的小石头呢。”
她自以为伪装得十分巧妙,其实这种遮遮掩掩完全是鸵鸟式的自欺欺人就这样不断地出入那些名声狼藉的小酒店和咖啡馆。

她曾要杜洛瓦也穿起工人的服装,但他不肯从命,仍然保持着在巴黎林荫道上散步的人那种衣冠楚楚的绅士派头,连把他的礼帽换成呢帽都不答应。

对他的这种固执她只好用这种说法来安慰自己:“人家会以为我是一个贴身女仆,交上了好运,得以和一个上流社会的年轻人在一起。”她转而觉得这种喜剧非常有趣。

他们就这样经常走进那些下等小酒店和咖啡馆,坐在四壁熏黑的陋室角落里,身下是腿脚残缺椅,面前是破旧不堪的木桌,屋子里弥漫着充满油炸鱼气味的呛人的烟雾。一些穿着工作罩衫的男子一边喝着小杯烧酒,一边在大声谈笑。这对奇特的男女引起伙计的惊讶,他一面把两杯樱桃酒放在他们面前,一面不住地打量他们。

她浑身打颤,又惊又喜,一方面小口啜着红色的果汁,一方面用兴奋得发亮的眼睛不安地环顾着四周。每吞下一颗樱桃,总使她尝到一种犯错误的感觉;每一口辛辣灼热的烧酒咽到喉咙里,总给她带来一种刺激性的快感,体验到一种邪恶的、犯禁的乐趣。

一跨出门,她就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好像刚刚逃脱了某种可怕的危险似的。

她幸福地紧紧靠在他的臂膀上,心中模模糊糊地希望自己会受到侮辱,又会被人保护,希望看到男人们为她打起来,甚至希望这些人和她的心上人打起来。

杜洛瓦对这种窘境愈来愈恼火,因为他现在比以往更需要钱。他对所有人都憋着一肚子气,哪怕遇到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小事,这股一直存在的无名怒火都会随时随地爆发出来。

亲爱的朋友,对我来说,一个钟情于我的男人我已不把他算在活人之列。因为他已成为白痴,不但痴,而且危险。对这些出于爱情爱我的人或者打算这样做的人,我总是中断和他们原来很密切的关系,首先因为他们使我厌倦,其次因为他们像疯狗一样说发作就发作,使我不能放心。因此我就对他们来个精神上的检疫隔离,直到他们的病痊愈为止。请别忘记我说的这些话。我清楚得很,爱情对于你们这些男人来说,只不过是一种嗜欲,而对我来说恰恰相反,它差不多是一种……一种……一种灵魂上的相通,这点是男人们不愿意相信的。你们只理解爱情的表面,而我却明白它的本质。

他明白这已是绝无转圜余地的决定。在这种最终判决面前,所有企图都是白费劲,于是马机立断,接受她的建议,并且为在生活里有这样一种友谊联盟真诚地感到高兴。

这一次她被打动了。像女人们爱听恭维话一样,这句话打中了她的心坎,使她很舒服。她迅速看了他一眼,目光中带着感激,这种目光足以使男人们匍伏在她们脚下。

她稍嫌胖了一点,年龄也到了临近色衰的危险期,但仍然有点儿风韵。她靠着细心保养,重视调理,注意卫生和使用各种保护皮肤的化妆品来维持现状。她似乎对一切事情都很稳重审慎,而又通情达理。这种女人的思路规则得如同一座井然有序的法国式的花园,人们在这里周游时并不觉得有什么惊人之处,但却感到有某种迷人的魅力。她是一个有理性的人,这是一种精细稳妥、不引人注目的理性,这种理性在她身上代替了空想;她善良,忠诚人对事既温和平静又宽厚大度。

这个职务到现在为止一直是由编辑部秘书布瓦勒纳尔先生担任的,这是一个循规蹈矩,办事认真,细心谨慎得如同一个小职员一样的老报人,三十年来,他一直在十一家不同报纸的编辑部里当秘书,但看事情和处理事情的方法丝毫没有改变。他从一个报馆的编辑部转到另一个报馆的编辑部,就好像掉换一个饭馆一样,饭菜的口味已经不完全一样,但他却很少觉察。那些政治的、宗教的见解主张对他都毫不相干。他不管在哪家报馆工作心耿耿。他精通业务,经验丰富,工作起来简直像个瞎子、聋子和哑巴,眼睛不看,耳朵不听,只知道一声不吭地埋头苦干。但他极其忠于他的职业道德,本着新闻工作者特有的眼光,凡他认为不正当、不诚实、不正确的事他一概不干。

特先生虽然赏识他,但还是常常想把地方新闻交给另一个更合适的人去负责,因为在他看来,这一专栏是报纸的精髓,正是通过它才可以散布各种消息,传播各种谣言,以便对读者和公债产生影响。必须懂得利用两次不同的社交晚会的报道,表面上装出毫不相干的样子,骨子里用巧妙的暗示而不是公开的说明,悄悄地把重要的东西塞进去;必须用一些弦外之音来让人们猜出你想说明的东西,用辟谣的使谣言更加真实,或者用言之凿凿的方式使显然的事实无人相信;必须让每一个人每一天都能在地方新闻栏中至少找到一两行使他感兴趣的东西,这样大家才会来看它;必须照顾到各个方面和各式各样的人,包括各个阶层、各种行业,巴黎的、外省的,从军人到画家,从教会到大学,从法官到妓女。

这个负责地方新闻栏并指挥一大群与此有外勤记者的人,头脑一定要保持清醒,始终小心翼翼、深谋远虑、灵活狡猾、随机应变,并有一整套诡谲的手段和灵敏的嗅觉,能够一眼识别消息的真伪,判断哪些事情该讲,哪些事情不该讲,猜出一条新闻给予读者的影响,并且要懂得用什么方法报道才能得到大的效果。

布瓦勒纳尔先生具有长期实践的经验,但却缺少领导能力和灵活性,尤其缺少天生的诡诈,不善察言观色,猜不出老板每天心里在想些什么。

作为政治编辑的福雷斯蒂埃实际上只是这些投机商的傀儡,是他们或明或暗的意向的执行人。他的那些重要文章都是在他们授写出来的,他总把这些文章带到家里去写,据他说是因为家里安静些。

这时他眼前突然又出现了家里那间黑魆魆的厨房,就在小酒馆空荡荡的店堂后面。墙上挂着的一排平锅发出微弱的黄光;一只猫蹲在壁炉里,鼻子向着火,样子很像神话中那个狮首羊身的怪物;木头桌子由于年代久远和泼出来的汤汤水水,变得油腻腻的;桌子中央一只大汤碗正冒着热气,两只盘子中间点着一支蜡烛。他也同时看到他们,一个男的和一个女的,那是他的父母亲,两个动作迟钝的乡下人,正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汤。他熟悉他们苍老的面孔上的每一道皱纹和他们点头举手的每一个最细微的动作,他甚至知道每天晚上他们面对面吃饭时在讲些什么。

穿上这身黑礼服,到既很有钱,又很出名的重要人物家中去赴宴,给他一种感觉,好像自己已经具有一种新的品格,已经变成另一个人,一个上流社会的人,一个十足的上流社会的人了。

人还没有到齐,大家在等待,都没有讲话,显得有点拘束。这是在晚宴开始前常有的情况,因为各人工作不同,一天忙下来后,脑子还没有从原来许多事情中摆脱出来。

画的是一个美丽的巴黎女子正在踏上一辆行驶双层有轨电车中连接上下两层的楼梯。她的脑袋刚出现在楼层的平面上,坐在上面座位上的绅士们发现这张正在向他们迎上前来的年轻漂亮的面孔,脸上都现出一种既贪婪又满足的神情;同时,站在底层车厢平台上的男人们则盯着这个年轻女人的大腿看个不停,脸部表情各有不同,有的怒气冲冲,有的垂涎欲滴。

要找一个豁达大度的人多不容易啊。这样的人能够带给你一种感觉:你好像站在海边,大口呼吸着来自远方的新鲜空气。

不过他还有点克制,要是他放开喉咙的话,他的声音会响彻寂静的夜空的。他似乎非常激动,又非常忧伤,这种忧伤一旦落到人们的里,就会使心灵像冰雪严寒下的大地那样颤抖起来。

人生像一道山坡,当你向上爬的时候,望着山顶兴致勃勃,但一旦到了山顶,你就会突然发现前面只是下坡和终点,而终点就是死亡。在攀登的时候时间很慢,但往下走的时候,时间就很快了。

它好像一只啮齿动物,附在我身上,使我终日不得安宁。我渐渐地,一个月比一个月,一个小时比一个小时更感到损毁我的躯体,好像在损毁一座正在坍塌的房子。它已使我面目全非,连我自己也不认识我自己了。

三十岁的时候,我是一个身强力壮的人,朝气蓬勃,容光焕发,可现在我再也不是那时的我了。我眼睁睁地看着它的一头黑发染成银丝,尽管非常缓慢,但却是那么恶毒,那么巧妙!它夺走了我坚韧的皮肤、我的肌肉、我的牙齿、我从前的整个躯体,只给我留下一个绝望的灵魂,而这个灵魂也就要被它夺走的。

它已把我蚕食掉,这个无赖!它一秒钟一秒钟,缓慢而又可怕地在完成它那损坏我躯体的漫长的工作。现在我无论做什么都感到我正在死亡。每走一步就更加靠近它,每做一个动作,每喘一口气都在加速它那可恨的。

老诗人缓步走着,微微喘息,像说呓语似的自言自语着,几乎忘了身旁还有人在听他的话。

从来没有一个人能死而复生,从来没有……人们保留着塑像的原型,保留着制造各种物品的模具,有了它们总可以复制出相同的东西来。但我的躯体、我的面貌、我的思想、我的欲望却永远不能再现了。世界上虽然要出生千万、万万个人,每个人也都像我一样,在几平方厘米的脸上有着鼻子、眼睛、额头、面颊和嘴巴,也都像我一样有着一个灵魂,但我却不能再复生了!在这些无法计数的、尽管非常相像绝不相同的各式各样人身上,连一点可以辨认出我的东西也不会出现了。

要尽量摆脱所有束缚您的东西,要用非凡的努力,在您活着的时候,从您的躯体、您的利益、您的思想以个人类中超脱出来,去看一看另外的东西,那时您就会明白,浪漫主义和自然主义之间的争吵以及有关财政预算的争论是多么没有意义了。

您将会六神无主,像落水的人在变化莫测的困境中挣扎搏斗。您将向四面八方高喊‘救命’而无人答理您;您将伸出双手,呼吁援助,希望得到抚爱慰和拯救,但谁也不会来。

为什么我们如此痛苦?无疑因为我们生下来就是要更多地依靠物质而不是依靠精神去生活,但由于我们不断思索,于是在我们日益增长的智慧和永恒不变的生活之间产生了差距。

结婚吧,我的朋友,您体会不到在我这个年纪单身生活是什么味道。今天,孤独使我极端苦恼,晚上一个人坐在屋子里,孤单单地对着炉火,这时就好像世界上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可怕的孤独啊,周围似乎隐隐约约布满看不见的危险,布满某种骇人的、神秘的东西。我有一个邻居,但我从不认识他,一墙之隔竟使我和他远得如同我从窗前仰观天上的星辰。我浑身一阵寒战,这是由痛苦和害怕引,默默无声的墙壁也使我恐惧。独自一人生活的房间里的静寂是那么深沉而凄凉,这不仅是身体四周的寂静,而且是灵魂四周的寂静啊。偶尔家具发出一声轻微的毕剥声,会使你从心里发抖,因为在这种死寂的住室内,谁也想不到会有什么声音。

杜洛瓦心情沉重地重新上路,他觉得好像人家刚才指看了一个白骨累累的深坑,这个深坑他有朝一日也不可避免地要掉下去。

女骑士们从他面前走过去,她们身材苗条,穿着剪裁合身的深色呢衣,一个个英姿飒爽,带着女骑士脸上常见的那种矜持和高傲的神气。
这些人有的留着髯须,有的蓄着胡髭,一个个全都神态高傲,嘴角流露一副鄙夷不屑的样子,目光中旁若无人。

他内心充满一种恶意的满足,如同窃贼偷了东西没有受到怀疑那样喜不自胜,又像骗子得手未被人发觉那样趣味无穷。

这个孩子脸红起来,如同有人做了一件极大的冒失事,泄露了一件绝不该说的事情,揭穿了她内心一种有罪的秘密似的。

每天都有一些对他的阴险恶毒的言论,尖酸刻薄的讽刺,以及各式各样含沙射影的攻击。

突然,一个想法像子弹一样打进他的脑海:“明天这个时候我可能已经死了。”——于是他的心猛烈地跳动起来。

他转身朝床看了一下,仿佛清楚地看到自己仰面朝天躺在他刚才离开的被窝里。他的脸像死人一样凹陷下去,两只失去血色的手一动不动。

他对他的床害怕起来,为了免得再看到它,就打开窗户朝外面看。

一阵刺骨的寒气使他浑身上下的皮肤像被刀割似的,他喘着气赶紧往后退。

他想起应该生火,便慢慢把火拨旺,但不敢掉转头去。他的手一碰到东西就神经质地颤抖。他的头脑已经有点失去控制,思维也紊乱了,断断续续地连贯不起来,不知在想些什么,痛苦极了。他只觉得脑子里天旋地转,像喝醉了酒一样。

他是愿意决斗的,他有这种要求和不可动摇的决心,但是他觉得尽管他竭力坚定自己的意志,却好像连走到决斗场所的力气也快没有了。

他的牙齿不时在嘴里磕碰,发出轻微的咯嗒声。

杜洛瓦想象起他们的决斗来,想到他自己的姿态和他敌人的举止。他费尽心思设想决斗的各种细微的情节,突然,他看见对着他的那个黑洞洞的又小又深的枪口,子弹即将从那里射出。

一种骤然而来的的恐怖笼罩了他,他浑身哆嗦,一阵阵发抖。他咬紧牙关,免得叫出声来;他发疯似的想在地上打滚,想撕东西,咬东西。就在这时,他一眼瞥见壁炉架上有一个玻璃酒杯,他想起衣柜里还有差不多满满一升烧酒。

很快,他的胃里灼热得像火烧似的,这股热气迅速传遍全身,使他昏头昏脑,但精神倒稳定下来。

远处另一些车头不断发出尖锐的叫声,如同田野间的雄鸡在报晓啼鸣一样。

接下来的时间特别难熬。他在房间里四下走来走去,竭力稳定情绪。但当听到有人敲门的时候,他差点仰面倒下,因为精神上受到的震动实在太大了。

这是一个严冬的早晨,大自然像一块发光、又硬又脆的水晶。树木都披上了浓霜,好像是渗出的冰凇;脚踩在地面嚓嚓作响;空气很干燥,哪怕有一点点声音都能传得很远很远。蔚蓝的天空明净得像一面镜太阳在天际运行,尽管光亮耀眼,却冷冰冰的,它的光线照到冰冻的万物上并无一点暖意。

他什么都不再什么都不再看,一切都不再理会,只觉得自己举起胳膊,用尽全力紧紧扣了一下扳机。

但他很快就看到他的手枪枪口有一缕轻烟对方那个人依然站着,保持着相同的姿势;他也看到对方头顶上升起了一小团白色的烟雾。

杜洛瓦又惊又喜,僵立在那里一动不动,心里想:“完事了!”手里还紧紧地握着他的武器,以致不得不把它拿掉。现在他觉得他似乎已和整个世界决斗过了。事情结束了,多么幸运!他顿时感到信心百倍,敢于向任何人挑战。

问我们准备好没有,然后下令:‘放!’我立即把胳膊抬起成一条直线,但我错就错在想瞄准他的头。我用的那支枪扳机很紧,而平时我习惯用扳机非常灵敏的枪。由于扳机的阻力,使得这一枪打高了。不过没有关系,偏也偏不了多少。他呢的枪法也很好,这个混账东西,他的子弹从我鬓角边擦过去,我连子弹飞过的风声都感觉到了。

一种奇特的感觉像一股清风吹进了乔治心里,这是一种解脱的感觉,他面前的天地好像突然开阔了。

她推开一扇房门,杜洛瓦一眼看见窗户旁边一张安乐坐着一个死尸般的人,裹着厚厚的毯子,在夕阳红色光辉的映照下显得异常苍白;这个人正他。

他焦躁而又软弱无力地动了一下右手,看上去本来是想挥动一下拳头的,他气得脸都变了样子,显出那薄薄的嘴唇,消瘦的双颊,突出的骨头,完全是一副垂死人的难看的嘴脸。

一阵微风迎面拂来,吹到三个人的脸上,如同轻轻的爱这是一种柔和、温暖而又宁静的微风,它带来山坡上小灌木和花草的醉人的芳香,叫人感到春意盎然。

他双手手指在椅子扶手上神经质地轻轻动弹着,好像在弹钢琴。他每一次沉默都说话更使人难受,因为叫人想到他一定是在想一些可怕的东西。

我现在已看到死亡离我很近了,近得我要伸手去把它推开……我到处都可以发现它。道路上被压死的小生灵,树上掉下来的枯叶子,朋友胡须里新发现的白毫毛,这一切都使我心碎,都在向我高喊:‘嗨,死亡就在这里!’”。

夜幕已笼罩整个房间,它就像一块裹尸布一样,提前落到这个垂死人的。

等待吃饭又使他们一动不动地呆了个把钟头,三个人只是偶尔说上一句话,一句普普通通,既无意义又不相干的话,如果沉默的时间过长,或者在这个死神徘徊的房间里听任空气无声无息凝固不动,会产生一种神秘的危险似的。

大家都没有讲话,就这么默默无声地吃着,用指尖将面包捏碎。仆人在旁边侍候着,来往端菜听不到一点脚步声,因为夏尔听到走路声音就发火,所以这个仆人穿着一双软底拖鞋。只有墙上那座木头挂钟机械而有规律地运动着,它那刺耳的滴答声打破了四周的寂静。

他靠在窗口,看着一轮满月高悬中天,它像巨大的球形灯罩,把冷清清、朦朦胧胧的光芒射向各个别墅的白色墙壁,并把它柔和的光辉洒向大海,使波光荡漾的水面闪烁着鱼鳞亮点。

谢佳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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