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笔记:《月亮和六便士》

【原文】
巴黎的街头再次让我感到快乐,我眼含笑意地看着匆匆来去的行人。当天天气很好,阳光灿烂,我觉得我更加热爱生活了。我忍不住感到心怀大畅,我把斯特罗夫和他的悲哀抛诸脑后。我想要享受生活。

他忍受多年的冷嘲热讽似乎已经将他压垮,而布兰琪的背叛更是致命的打击,让他失去了笑对讥讽的雅量。他再也无法陪那些取笑他的人一起笑。那些人自然也就不跟他来往了。

世道艰难,人心险恶。我们不知道自己何以会来到人世,也不知道死后将会去往何方。我们必须保持非常卑微的心态。我们必须懂得安详的美好。我们必须过着安分守己的日子,以免引起命运女神的注意。让我们去寻求那些朴实无知的人的爱情吧。他们的愚昧比我们的学识更为可贵。让我们学会沉默,偏安于仅可容身的小角落,像他们那样驯服而温和吧。这才是生活的智慧。

他拖着自己爬上楼梯,他的脚似乎不愿听他的使唤,他在门外徘徊了很长时间,试图鼓起勇气走进去。他感到非常慌张。他很想冲下楼梯追上我,恳求我陪他进去,他感觉画室里有人在。他记得从前他经常在楼梯口站一两分钟,让因为爬楼梯而急喘的呼吸缓下来,但很可笑的是,等到呼吸平息之后,由于他想看见布兰琪的心理太过迫切,又会再次变得急促。看见布兰琪是永不变质的欢乐,哪怕只是出去了一个小时,想到能和她见面,斯特罗夫也会非常兴奋,好像已经分开了一个月。突然间他无法相信布兰琪已经死了。这件事肯定是一场梦,一场噩梦。他只要转动钥匙,把门打开,便能够看见她微微弯着腰站在桌子旁边。

斯特罗夫看过警察局的调查报告,他知道斯特里克兰那天吃过晚饭就出去了,而布兰琪居然还不忘像平常那样把碗洗好,这让他感到不寒而栗。她的一丝不苟表明她的自杀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她的自制力之强令人吃惊。

想到她承受的痛苦,斯特罗夫不由悲愤欲绝。他突然产生了幻觉,仿佛看见她站在厨房里——它很狭小,比橱柜大不了多少——洗着盘子和酒杯、叉子和汤勺,迅速地擦净刀架上的菜刀;接着她把所有东西收拾好,开始擦水槽,又把抹布挂起来晾干——它仍挂在那里,是一块灰色的破布;然后她到处看看,想确定一切都已整理妥当。斯特罗夫看见她放下袖子,摘掉围裙(围裙就挂在门后的钩子上),然后拿起那瓶草酸,走进了卧室。

他错愕不已。画里是个女人,躺在沙发上,一只手枕在头下,另一只顺放在身边;一个膝盖抬起来,另外那条腿则平伸着。这是个经典的姿势。斯特罗夫感到脑袋发涨。那是布兰琪。悲哀、妒忌和狂怒纷纷涌上心头,他发出了嘶哑的喊叫声,他说不出话,他握紧拳头,激动地挥舞着,似乎面前有个隐形的敌人。他声嘶力竭地大吼着。他怒不可遏。他无法忍受。这实在太过分了。他发疯似的寻找着合适的工具,他想要把那幅画砍得粉碎,一分钟也不能让它存在。但他找不到趁手的家伙,他乱翻着各种绘画用的工具,但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找不到合适的,他简直气疯了。最后他终于找到他想要的东西,那是一把大刮刀,他连忙将刮刀抄起,发出一声胜利的大喊。他像抓住匕首那样抓着刮刀,杀气腾腾地向那幅画冲过去。

这幅画的伟大之处,不仅在于它的线条在大胆地简化之后还能呈现出如此丰富和独特的个性,不仅在于它描绘的肉体竟然在令人想入非非的同时还蕴含着某种神秘的意味,不仅在于它的实体感逼真得让你能够奇妙地感觉到那个胴体的重量,还在于它充满了灵性,一种让人们心神激荡的、前所未有的灵性,引领人们的想象力踏上始料不及的道路,奔赴各种朦胧而虚空的境界,让赤裸的灵魂在永恒星辰的照耀之下,战战兢兢地摸索着,尝试去发现新的秘密。

在经年累月的习惯让自己变得麻木之前,作家心里总是很不安的,因为他的本能对人类的奇行怪癖特别感兴趣,而他的道德观念尽管对此不以为然,却又无可奈何。他喜欢研究那些让他感到吃惊的坏人,并自我安慰说这是为了满足艺术的需求;但他的真诚却迫使他承认,他对某些行为的厌恶之情,并没有对它们的原因的好奇之心强烈。恶棍是为法律和规矩所不容的,但对作家来说,把恶棍的形象塑造得合乎逻辑和完整丰满,则别具一种吸引力。我猜莎士比亚在创造伊阿古时的兴趣,肯定要比他在天花乱坠地描绘德斯戴蒙娜时更加盎然。也许作家创造恶棍是为了满足内心深处的某些本能,就是那些在文明世界的礼仪风俗的压迫下退入神秘的潜意识深处的本能。让他创造的人物变得有血有肉,其实就是让他的自我中那个无法借由其他方式得以表达的部分获得生命。他获得的满足感是一种解放的感觉。

我内心深处确实非常厌恶斯特里克兰,但与此同时又非常好奇,想要发现他的动机。他让我非常困惑,我特别渴望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想的,怎么会去伤害对他那么友善的人,亲手在他们的生活里导演了一出悲剧。我大胆地举起了解剖刀。

我不需要爱情。我没有时间谈情说爱。这是人性的弱点。我是个男人,有时候我会想要女人。等到我的激情得到满足,我就要做别的事了。我无法征服我的欲望,但我憎恨它,它囚禁了我的灵性;我希望将来能摆脱所有的欲望,能够不受阻碍地、全心全意地投入到创作中。因为女人只会谈恋爱,她们把爱情看得很重,那是很搞笑的。她们想要说服我们相信爱情就是生活的全部。其实在生活中,爱情是无关紧要的一部分。我认可性欲。性欲是正常和健康的。而爱情是疾病。女人只是取悦我的工具,我可没有耐心去跟她们同甘共苦、长相厮守、白头偕老。

他使用的词汇非常贫乏,他没有组织句子的才能,所以人们只能通过将他的语气词、表情、手势和下里巴人所用的粗俗话语拼合起来,方可完整地理解他的意思。

假如女人爱上你,在占有你的灵魂之前,她是不会满意的。因为她自身软弱无能,所以拼命地想指挥你,你要是不彻底听她的话,她就不会满意。她的见识很浅薄,她讨厌她无法领会的抽象事物。她只关注物质的东西,她会妒忌你的理想。男人的灵魂漫步于宇宙最偏远的角落,而她却想将其囚禁在柴米油盐之中。你还记得我的妻子吗?我发现布兰琪慢慢也玩起她那些花样来。她准备用无限的耐心缠住我,把我绑起来。她想要拉我降低到她的层次;她对我毫不关心,她只想要我归她独有。为了我,世上所有事情她都愿意做,只有一件除外:让我安静地独处。

在社交场合中,他只会让你看到他的表面,那是他愿意给世人看到的;你若想真正地了解他,便只能借鉴那些他无意间做出的细微动作,以及他不自觉地流露的转瞬即逝的表情。有时候人们戴的面具太过完美,日久天长之后,他们也就真的变成他们假扮的那个人。但在他的著作或者绘画里,我们却可以看清他的真面目。虚张声势者将会暴露出他的空虚浅薄。刷了油漆冒充铁板的木块看上去依然是木块。伪装的名士风流掩饰不住性格的庸俗寻常。对敏锐的观察者来说,哪怕是最随意的挥洒,也隐藏着灵魂最深处的秘密。

我希望我那时就能看出那些画作的美妙和独特之处。其中大多数我后来又亲眼目睹过,其他的至少也都见过复制品,我真是想不通我最早看到它们时怎么会感到非常失望。当初我完全没有激动的感觉,而令人激动恰恰是艺术的本质。斯特里克兰的作品给我留下的印象是让人感到很费解,我总是很痛恨自己,当时怎么就没想到要买几幅呢。我错过了千载难逢的良机。如今那些画大多数被各地博物馆收藏,其他的则散落在许多腰缠万贯的艺术爱好者之手,成为他们的珍藏品。我尝试为自己开脱。我想我还是有鉴赏力的,只是缺乏发现天才的独到眼光。

我得到的最后一个印象是,他奋力想要表达某种灵魂状态,我认为这种努力也正好解答了我心里的种种疑惑。斯特里克兰显然赋予了各种色彩和形式以独特的意义。他忍无可忍地想要传达他内心的感受,这是他画下那些作品的唯一初衷。只要能够更加接近他追求的那种未知事物,他会毫不犹豫地对现实进行简化或者歪曲。现实对他而言毫无意义,因为他追求的是在大量各不相关的偶然因素中找到某种他自己认为重要的东西。他似乎已经见识了宇宙的灵魂,迫切地想要将其呈现出来。

我不知道盘踞在你心里那种无限的渴望是什么,反正它驱使你为了某个目的地走上危险而孤独的道路,你希望抵达那里之后,终将摆脱那种让你备受折磨的灵性。我觉得你像跋涉终生的朝圣者,寻找着某座也许并不存在的神庙。我不知道你追求的那种无法言喻的涅槃是什么。你自己知道吗?也许你寻找的是真相与自由,但你曾经短暂地认为你能够在爱情中得到解脱。我想你疲惫的灵魂渴望在女人的怀抱里歇息。

假如我是在写小说,而不是在实事求是地描述某个特立独行的熟人,那么我完全可以杜撰出许多原因来解释这种心意的转变。我可以捏造他童年就立志成为画家,但后来迫于父亲的反对或者谋生的需要,不得不牺牲这个志向;我可以虚构他对生活的束缚感到不满,绘声绘色地描写他对艺术的热爱如何与他在生活中肩负的责任发生冲突,以此唤起读者对他的同情。这样我就能把他的形象写得更加高大。

除此之外,我还可以到他婚后的生活中去寻找他的动机。处理这个主题可以有十几种方式。他潜在的天赋因为结识那些和他妻子厮混的文人墨客而露出锋芒;或者是夫妻间的龃龉促使他把注意力转移到自己身上;或者是某段婚外恋情将他心里的依微星火煽动成熊熊烈焰。我想如果是这样的话,斯特里克兰太太就必须以迥然相异的面貌出现了。我可以罔顾事实,把她形容得难以相处、索然无味,或者见识浅陋,对灵性的追求不以为然。我可以让斯特里克兰的婚姻变成旷日持久的酷刑,离家出走是他仅有的活路。我想我可以强调他对这个情不投意不合的配偶是多么有耐心,满怀怜悯的他是多么不愿意掀掉重重地压在他身上的负担。

为了让故事更加生动,我也可以让他和某位老画家发生关系,后者在年轻时因为生活所迫或者想要出人头地,无奈地浪掷了自己的天赋,他发现斯特里克兰也可能埋没自己的才华,于是劝说他抛弃荣华富贵,专心致志地踏上神圣的艺术之路。我想这应该是个很有讽刺意味的故事:这位老人已经功成名就,他有万贯家财,受万众敬仰,却知道这并非他想要的生活,所以想要斯特里克兰去实现他年轻时没有勇气追逐的愿望。

我从来没见过像他那么目标明确的人。我无法描述他是怎样走过那条艰难困苦的艺术之路、最终达到他所处的大师境界的,这是非常可惜的。因为如果我能展现他是如何百折不回,坚定不移地勇敢前行,从不感到绝望,在面对信心动摇这个艺术家最大的敌人时,又是如何顽强地奋力拼搏,那么我也许能够激起读者对这个我知道肯定显得毫无魅力的人产生同情之心。但我没什么好写的。我从来没见过斯特里克兰作画,也不知道有谁曾经见过。他的挣扎是专属于他自己的秘密。就算他曾经在茕茕孑立的画室里绝望地和上帝的天使殊死搏斗,他也绝不让任何人发现他的痛楚。

当写到他和布兰琪·斯特罗夫的关系时,我也觉得很苦恼,因为我掌握的都是些零星的事实碎片。为了让我的故事显得完整,我应该描述他们的悲剧恋情的发展过程,但我根本不了解他们共同生活的那三个月。我不知道他们相处得怎么样,彼此谈些什么。毕竟每天有二十四小时,而情感的高潮只可能出现于少数时刻。其他时间他们如何度过,我只能向壁虚造了。我猜想在天黑之前,只要布兰琪还支持得住,斯特里克兰就会不停地画画,看到他全神贯注地工作着,布兰琪肯定感到很恼火。在这样的时刻,她并不是斯特里克兰的情妇,而是他的模特,然后还有很多相对无言的时候。这肯定让她感到害怕。

后来布兰琪发现斯特里克兰尽管也有激情澎湃的时刻,但大部分时间对她很冷漠,这时她心里肯定感到非常难过;而据我猜测,即使在那些缠绵的时刻,她也明白她对斯特里克兰来说并非一个人,而是一件带来快感的工具;斯特里克兰依然是个陌生人,于是她可怜地使尽各种手段,想要将其留在自己身边。布兰琪试图让斯特里克兰陷入温柔乡,却不知身体的舒适对他来说毫无意义。她变着花样给斯特里克兰烹调美味的食物,殊不知他对吃什么根本无所谓。她生怕斯特里克兰一个人会感到寂寞。她总是缠着斯特里克兰,待得他的激情消退,又拼命地想要重燃他的欲火,因为那样她至少还能拥有把他牢牢抓在手里的幻觉。或许她的头脑也知道,她锻造的锁链只会激起他破坏的欲望,就好像商店的玻璃窗总是让人觉得手痒,恨不得拿块砖头把它砸个稀巴烂那样;但她的心却毫无理智可言,驱使她踏上她明知有去无回的绝路。她肯定是非常不快乐的。但盲目的爱情让她执迷不悟,顽固地认为她付出的爱是如此的伟大,对方绝不可能不报以同样伟大的爱。

这正是小说的失真之处。因为普遍而言,爱情只是男人生活中的插曲,是和日常生活中的其他事务并存的;但小说往往会对爱情大加渲染,使它具备了与现实不符的重要性。确实有少数男人把爱情当成人世间的头等大事,可惜这些人都不是非常有趣,就连对爱情最感兴趣的女人也会瞧不起他们。女人会被他们哄得飘飘欲仙、兴奋不已,可是也难免感到浑身不舒服,觉得他们真是下贱的动物。甚至在短暂的热恋期里,男人也会心有旁骛。他们会全神贯注地去完成赖以谋生的工作,他们会旁若无人去参加强身健体的运动,他们会兴致勃勃地去研究各种各样的艺术。

对斯特里克兰来说,性欲占据的位子非常小。它是毫不重要的。它是十分讨厌的。他的灵魂追求的是其他东西。他也有强烈的情欲,他的身体偶尔会被那种欲望控制,逼得他去尽情放纵一番,但他憎恨这种让他失去自制力的本能。我想他甚至还会讨厌那些让他的情欲得到发泄的女人。在恢复常态之后,看到那个刚刚和他共度云雨的女人,他会感到十分厌烦。那时候他的思维会肃穆地遨游于九霄云外,他对那女人的嫌恶之情,也许就像五彩斑斓的蝴蝶在花丛间回旋飞舞时看到它刚从中胜利脱身的污秽残茧而产生的感觉。

斯特里克兰讨厌正常的性宣泄,也许是因为他觉得那太过粗俗,远远不能和艺术创作的成就感相提并论。其实我自己也感到十分奇怪,我把他写得那么冷酷、自私、粗暴和下流,却又说他是个伟大的理想主义者。

和其他艺术家相比,他过的生活更加凄惨。他也更加勤奋地工作。他毫不在乎那些大多数人认为能让生活变得更加美好的东西。他视钱财如粪土。他视名声为浮云。可是你不能称赞他抵御了这些诱惑,因为我们大多数人固然不惜委曲从俗苟求富贵,但这些对他来讲根本不是诱惑。他的头脑不知妥协忍让为何物。他生活在喧嚣的巴黎,却比底比斯沙漠的隐士更加孤独。他只愿其他人别来打扰他,此外更无所求。他全心全意地追逐着他的目标,为了追到这个目标,他不仅甘愿牺牲自己,这有许多人能做到,也不惮于牺牲别人。他有着世俗所不能理解的理想。

渐行渐近间,这座海岛掀去了面纱,露出了美丽的容颜,让你能够更清楚地欣赏几个俊秀的峰头。可是当你乘坐的轮船经过它旁边时,它依然是那么神秘阴森,令人望而生畏,周围尽是穿空的乱石,看上去冷冰冰的,俨然有拒人千里之貌。那些珊瑚礁宛如错综复杂的迷宫,假如你穿过某个缺口试图靠近它,它很可能会倏忽从你的视线里消失,出现在你眼前的,依然是碧波万顷的太平洋。

塔希提是个巍峨的绿色岛屿,岛上有许多葱郁的线条,大概是安静的峡谷吧。那些幽深的沟壑散发出神秘的气息,谷底有着潺湲的冰冷溪流,你会觉得在那些林荫茂密的地方,人们依然按照古老的方式过着古老的生活。想到这里,你难免会有点悲伤和恐惧。但这种印象是转瞬即逝的,它只会让你更加珍惜此刻的美好。

就像大家兴高采烈地对着小丑的表演哈哈大笑,尽管他的脸上挂着微笑,尽管他的言语十分滑稽,你却在他眼里看到了悲伤,因为观众的笑声越是响亮,他就越觉得自己很孤单。

他们在那个港口城市经历的社会底层生活完全可以写成一本引人入胜的图书,他们遇到的各色人等也提供了足够研究者编撰整本流民大辞典的材料。可惜我只能用寥寥数笔将其带过。反正我觉得他们的生活是紧张粗野、狂放激烈、多姿多彩和充满活力的。这让我认识的马赛,那个热闹而阳光、酒店非常舒适、餐厅坐满富人的马赛,变得黯然失色和不足为奇。

我喜欢这种义无反顾的形象:在四十七岁的年纪,当绝大多数同龄人早已过着安逸舒适的日子,他却毅然去寻找新的世界。我仿佛看到他迎着凛冽的北风,在白浪翻飞的茫茫大海上,极目眺望渐渐消失、再也无缘重见的法国海岸线;我觉得他的行为有着慷慨激烈的风采,而他的灵魂有着勇往直前的气概。

她的手臂粗壮得像羊腿,乳房像两颗巨大的卷心菜,她的宽脸满是横肉,你看到了会觉得粗俗不堪,她的下巴则是层层叠叠的。我不知道她到底有几重下巴。它们很壮观地落到她那宽广的胸脯上。

我总觉得有些人没有出生在正确的地方。偶然的命运将他们丢到特定的环境里,但他们总是对某个不知在何处的家乡念念不忘。他们是生身之地的过客,从孩提时代就熟悉的林荫小径,或者曾在其中玩耍过的热闹街道,都无非是人生路上的驿站。他们始终把亲友视如陌路,对生平仅见的环境毫无感情。也许正是这种疏离感推动他们远走高飞,去寻找某种永恒的东西,某片能让他们眷恋的土地。也许正是某种藏得很深的寻根意识,敦促这些天涯游子重返他们的祖先在湮远的太初便已离开的故地。有时候,人会偶然造访某个地方,却神秘地感到这里就是他的归宿。这里就是他朝思暮想的故乡,尽管周边的环境他从未见过,尽管当地的居民他素未谋面,他却愿意安顿下来,仿佛这些都是他生来便已熟知的。在这里他的心终于不再躁动。

接着有几分钟我们专心干活,谁也没说话,因为我们正在剥豌豆。然后,因为总是密切关注着厨房里的动静,她发现那个中国厨师做了某件让她非常不满的事情。她转过身去,朝厨师破口大骂。那中国人也不是吃素的,于是他们唇枪舌剑地吵了起来。他们说的是本地的土话,我只能听懂五六个单词,他们吵得很厉害,仿佛世界末日即将来临,但很快又重归于好,缇亚蕾给那厨师递了根香烟。他们舒舒服服地吞云吐雾起来。

但斯特里克兰住那个地方美得像伊甸园。哎,我真希望我能让你明白那个地方有多迷人,那是个远离尘世喧嚣的世外桃源,头顶是万里碧空,周围则绿树成荫。那是个万紫千红的世界。那里的空气芬芳又凉爽,是言语无法描绘的天堂。他就生活在这样的地方,全然不问世事,也已被世人遗忘。

各种动物会在海滩上发出沙沙的声响,那些贝壳类的小玩意到处乱爬,永远不知道停下来,还有陆蟹吵闹的窸窣声。潟湖时不时会传来鱼跳的声音,有时候棕色的鲨鱼会把各种其他鱼赶得没命逃窜,弄出很响的溅水声。除此之外,像时间那样永无止境的,是海浪扑打礁石的沉闷轰隆声。

然后她看见有只猫试图偷吃厨房桌子上的小虾,于是发出连珠炮般的咒骂声,身手敏捷地抓起一本书扔过去,准确地砸中那只仓皇逃跑的小猫的尾巴。

它们是魔果,品尝它们不啻打开大门,门后潜藏着的,可能是只有上帝知道的灵魂秘密,或者奇幻的神秘宫殿。那些悲伤的水果蕴含着殊难逆料的危险,人要是吃了它们,可能会变成野兽,也可能会变成神仙。所有健康而正常的人,所有珍重美好的情谊和淳朴的欢乐的人,都会避之若浼地躲开它们;然而它们又有着令人战栗的吸引力,就像知善恶树上的智慧果,因为能够造成各种未知的后果而变得可怕。


点评

这本书这么畅销就非常奇怪,或许是因为书名比较吸引爱读鸡汤的人,或许书商的宣传能力过于强大…从大众看来,主角完全是个彻彻底底的人渣。如果你是想读鸡汤,想读真善美的人,直接扔了它吧。
毛姆想要表达的,就是纯粹的梦想,即放弃身边一切,包括金钱,地位,责任,假设思特里克兰德有父母,他也会抛弃他们,只为了绝对的梦想。这本书只是被摆错了位置,如果它的名字如毛姆的另一部小说,《刀锋》一样平平无奇,那么它也就不会上图书畅销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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