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笔记:《呼兰河传》萧红

鲁迅先生曾说:“所谓悲剧,就是把美好的东西毁灭给人看。”小团圆媳妇那花季般的生命,活生生的被无知愚昧、冷酷残忍的人们残害至死。她的死,可悲之处在于它是典型的封建社会女性所面临的悲哀,甚至是那个时代部分女性的宿命。小小年纪还未曾感受到世界的美好和人生的幸福,就要在成为别人家童养媳的日子中,不断忍受着新的家庭成员对自己的辱骂和责罚。让我们极其简单地重读一下,人们那些矛盾的行为吧,看看折磨一个花季少女是如何成为人们消遣娱乐的节目的。“小团圆媳妇活着的时候,她像要逃命似的。前一刻她还求救于人的时候,并没有一个人上前去帮忙她,把她从热水里解救出来。现在她的生命也不知道了,什么也不要求了。可是一些人,偏要去救她。”“小团圆媳妇怕羞不肯脱下衣裳来,她婆婆喊着口令给她撕下来了。现在她什么也不知道了,她没有感觉了,婆婆反而替她着想了。”这一幕幕痛人心扉的惨剧,看的最清楚的居然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可笑的是,这种夹杂人性黑暗的事情往往看的最透彻的也都是孩子;可惜的是,心地善良的她虽然亲眼目睹了这一切,可却没有能力挽回悲剧的发生。

我想小团圆媳妇的婆婆并非是真正歹毒的人,她只是用固化的封建传统思想和礼教约束着自己,管束着自己的儿媳。伤人最深之人,往往都是被伤之人。我不知道小团圆媳妇的婆婆是出于报复过去自己也曾受到的那些折磨的心态,还是出于认为这些伤害是理所当然,再平常不过的心态。当然,这两者都很让人心惊,但相较前者而言,更让人感到害怕的则是后者。出于报复过去的心态或许还有因为仁慈或软弱而决定放弃这种行为的可能,但如果是认为儿媳理应受到如此摧残,并坚信这是一种延续已久的传统的话,那这种行为便会成为一种传承,成为一种固化的思维代代传递,使得每一代女性都要在被迫害和迫害之中完成自己的使命,仿佛受人折磨和变本加厉折磨别人便是身为女性的宿命。对于小团圆媳妇如何受人摧残的,萧红着笔不少,但真正到了小团圆媳妇如何死去的地方,她却又一笔代过,毫不拖泥带水。这段描写没有一丝愤怒,甚至没有一丝悲痛,但说者淡若清风,听者却如闻惊雷。

除了小团圆媳妇外,小说还重点描写了另外两个人,一位是有二伯,另一位是冯歪嘴子。有二伯是一个非常古怪的人,他有着与其他人不同的看法。虽然身处被践踏蹂躏的卑微地位,却又喜欢听别人对他阿谀奉承。浑浑噩噩活了大半生,却自认为过的潇潇洒洒。生活在这个时代中,不知道是他的幸运,还是他的不幸。他是一个可怜的人,却又不值得可怜。

冯歪嘴子在本书中是个独特的人物,他敢于打破封建传统的规矩,勇于追求自己的爱情和幸福,他努力握紧自己的命运,接受着现实对他的打击,绝望没有压垮这个坚强的汉子,任凭众人如何奚落,他都不卑不亢的忍受着。对于命运的不公,他没有抱怨;对于众人的嘲笑,他也没有低头,坚强的他选择独自一人将两个孩子拉扯大。他超脱于他所身处的环境,很难能想到冯歪嘴子能在这样的环境中如此乐观、平静的活着。他的那股敢与命运抗争的顽强生命力和对于世道炎凉的不屈态度,正是那个昏暗腐朽的时代所急需的光亮。

这个小镇是如此的枯燥、寂寞,人们在单调乏味的生活中需要依靠别人的不幸和散播的谣言来作为消遣,否则那些生于斯,长于斯的人们,面对这平淡无望的人生,便只会像闻一多的死水那般,激不起一丝涟漪。这时代的泥坑,人人都看到了它的存在与危害,却又没有人想要去填满它。对于身处时代旋涡中的人们而言:其选择不外乎有以下几种:要不像小团圆媳妇那般,受尽欺凌,伤痕累累;要不就像有二伯那样,以阿Q精神进行自我催眠;再者便像冯歪嘴子那样,虽不畏惧现实的捉弄,却也只是选择默默地忍受着遭遇到的一切。

家境殷实的萧红,有着与他们不同的命运,至少她还有属于她的一片后花园。后花园是萧红的避风港,在这里,她可以不用再去体味世态炎凉,见证人情冷暖;在这里,他可以无拘无束,在欢声笑语中,度过与其他人截然不同的童年。也只有在这里她才能重拾小孩子本应享受的童趣和欢乐,原本灰暗的童年也因为与祖父在后花园的欢快时光,才多少能感受到本应享有的快乐与阳光。但又有谁知道,其实这座后花园带给萧红更多的却是荒凉和寂寞。就像她在书中所写的那样:“每到秋天,在蒿草的当中,也往往开了蓼花,所以引来了不少的蜻蜓和蝴蝶在那荒凉的一篇蒿草上闹着。这样一来,不但不觉得繁华,反而更显得荒凉寂寞。”

在《呼兰河传》中,萧红以看似漫不经心的笔触,貌似平淡的叙述,力透纸背的表达出了自己对于当时社会的批判和嘲笑,如泣如诉的笔调,写尽了人的无情与悲哀,这便是那个时代的悲歌。透过文字,我们能深切体会到那种亲眼目睹,却又无法抵抗的无力感,那种受人轻蔑、汲汲营营地苟活所传递给人们的那种沁人心脾的悲凉。萧红的文字不比鲁迅先生那般辛辣,透骨,但却能以独特的委婉、凄凉,在低声絮语中向我们缓缓展开带有那座边远小城容貌的丑陋画卷。人性的冷漠、社会的愚昧和时代的悲哀,让人一览无余。一本《呼兰河传》不仅是关于当时呼兰河城生活片段的汇集,更是当时中国社会的时代缩影。

茅盾评价此书为:“它是一篇叙事诗,一幅多彩的风土画,一串凄婉的歌谣。”他对于书中乡民的评价是“甘愿做传统思想的奴隶而又自怨自艾的可怜虫。”国家的封闭保守,人民的贫穷落后,结合几千年流传而来的不良陋习,最终造就出了这样一群可怜可恨,可悲可叹的底层人民,他们精神匮乏,不懂怜悯,朴实单纯却又蒙昧无知,在一幕幕惨剧面前兴致勃勃的充当着看客,无声的扮演好帮凶这个角色。如果用一个字形容这群人,那便是“愚”。

萧红在全书最后写道:“以上我所写的并没有什么优美的故事,只因他们充满我幼年的记忆,忘却不了,难以忘却,就记在这里了。”呼兰河这个地方,随她成长,伴她蜕变,那些不曾被岁月冲刷的锈迹斑斑,断壁残垣的往事,便是她不可磨灭,永生铭记的回忆。


为了追求真理而牺牲了童年的欢乐,为了要把自己造成一个对民族对社会有用的人而甘愿苦苦地学习,可是正当学习完成的时候却忽然死了,像一颗未出膛的枪弹,这比在战斗中倒下,给人以不知如何的感慨,似乎不是单纯的悲痛或惋惜所可形容的。

对于生活曾经寄以美好的希望但又屡次“幻灭”了的人,是寂寞的;对于自己的能力有自信,对于自己的工作也有远大的计划,但是生活的苦酒却又使她颇为悒悒不能振作,而又因此感到苦闷焦躁的人,当然会加倍的寂寞;这样精神上寂寞的人一旦发觉了自己的生命之灯快将熄灭,因而一切都无从“补救”的时候,那她的寂寞的悲哀恐怕不是语言可以形容的。

从《呼兰河传》,我们又看到了萧红的幼年也是何等的寂寞!读一下这部书的寥寥数语的“尾声”,就想得见萧红在回忆她那寂寞的幼年时,她的心境是怎样寂寞的:呼兰河这小城里边,以前住着我的祖父,现在埋着我的祖父。

从前那后花园的主人,而今不见了。老主人死了,小主人逃荒去了。那园里的蝴蝶,蚂蚱,蜻蜓,也许还是年年仍旧,也许现在完全荒凉了。小黄瓜,大倭瓜,也许还是年年地种着,也许现在根本没有了。那早晨的露珠是不是还落在花盆架上。那午间的太阳是不是还照着那大向日葵,那黄昏时候的红霞是不是还会一会工夫会变出来一匹马来,一会工夫会变出来一匹狗来,那么变着。

《呼兰河传》给我们看萧红的童年是寂寞的。一位解事颇早的小女孩子每天的生活多么单调呵!年年种着小黄瓜,大倭瓜,年年春秋佳日有些蝴蝶,蚂蚱,蜻蜓的后花园,堆满了破旧东西,黑暗而尘封的后房,是她消遣的地方;慈祥而犹有童心的老祖父是她唯一的伴侣;清早在床上学舌似的念老祖父口授的唐诗,白天嬲着老祖父讲那些实在已经听厌了的故事,或者看看那左邻右舍的千年如一日的刻板生活,——如果这样死水似的生活中有什么突然冒起来的浪花,那也无非是老胡家的小团圆媳妇病了,老胡家又在跳神了,小团圆媳妇终于死了;那也无非是磨官冯歪嘴忽然有了老婆,有了孩子,而后来,老婆又忽然死了,剩下刚出世的第二个孩子。呼兰河这小城的生活也是刻板单调的。

一年之中,他们很有规律地过生活;一年之中,必定有跳大神,唱秧歌,放河灯,野台子戏,四月十八日娘娘庙大会……这些热闹隆重的节日,而这些节日也和他们的日常生活一样多么单调而呆板。呼兰河这小城的生活可又不是没有音响和色彩的。大街小巷,每一茅舍内,每一篱笆后边,充满了唠叨,争吵,哭笑,乃至梦呓。一年四季,依着那些走马灯似的挨次到来的隆重热闹的节日,在灰黯的日常生活的背景前,呈现了粗线条的大红大绿的带有原始性的色彩。呼兰河的人民当然多是良善的。

他们照着几千年传下来的习惯而思索,而生活;他们有时也许显得麻木,但实在他们也颇敏感而琐细,芝麻大的事情他们会议论或者争吵三天三夜而不休。他们有时也许显得愚昧而蛮横,但实在他们并没有害人或自害的意思,他们是按照他们认为最合理的方法,“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我们对于老胡家的小团圆媳妇的不幸的遭遇,当然很同情,我们怜惜她,我们为她叫屈,同时我们也憎恨——但憎恨的对象不是小团圆媳妇的婆婆,我们只觉得这婆婆也可怜,她同样是“照着几千年传下来的习惯而思索,而生活”的一个牺牲者。她的“立场”,她的叫人觉得可恨而又可怜的地方,在她“心安理得地花了五十吊”请那骗子——云游道人给小团圆媳妇治病的时候,就由她自己申说得明明白白的:她来到我家,我没给她气受,那家的团圆媳妇不受气,一天打八顿,骂三场,可是我也打过她,那是我给她一个下马威,我只打了她一个多月,虽然说我打得狠了一点,可是不狠那能够规矩出一个好人来。我也是不愿意狠打她的,打得连喊带叫的,我是为她着想,不打得狠一点,她是不能够中用的。

这老胡家的婆婆为什么坚信她的小团圆媳妇必得狠狠地“管教”呢?小团圆媳妇有些什么地方叫她老人家看着不顺眼呢?因为那小团圆媳妇第一天来到老胡家就由街坊公论判定她是“太大方了”,“一点也不知道羞,头一天来到婆家,吃饭就吃三碗”,而且“十四岁就长得那么高”也是不合规律,——因为街坊公论说:这小团圆媳妇不像个小团圆媳妇,所以更使她的婆婆坚信非严加管教不可,而且更因为“只想给她一个下马威”的时候,这“太大方”的小团圆媳妇居然不服管教——带哭连喊,说要回“家”去,——所以不得不狠狠地打了她一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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