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涉遇盗
博士李涉,是李渤的哥哥。他曾经到九江探望在那里任职的弟弟,分别的时候,他把袋子里的东西全部拿出来分给了庐山的隐士,只带了些书籍和米。他走到皖口西边的时候,忽然碰到了大风,大风鼓起了他船帆,船只不能前行。就在这时,几十个人骑着马拿着兵器走上前来,问船上是什么人。随从说:“这是李博士的船。”那群人中间有一个首领说:“如果是李涉博士,那么我们不会抢夺他的财物。我们听说他的诗名已经很久了,只希望他写一首诗,金帛算什么呢?”于是李涉就写了一首绝句。首领送给了他许多物品,李涉也不敢推却。李涉看到那个首领神情不同于常人,而且很有义气,于是和他约定在淮阳佛寺见面,李涉这样做,是想效仿晋朝陆机劝告戴渊弃恶从善的事。
等到李涉到了扬州后,到各个寺院里寻访,却再没碰到那个首领。偶然的机会,他却碰到了一个女子,那个女子看到他之后,上前拜见哭泣,自称是宋态。宋态,是以前吴兴刘员外的爱姬,而李涉和刘员外当时也有交情。李涉很是感慨,写了两首诗赠给了宋态:“长忆云仙至小时,芙蓉头上绾青丝。当时惊觉高唐梦,唯有如今宋玉知。”“陵阳夜宴使君筵,解语花枝在眼前。自从明月西沉海,不见姮娥二十年。”他感叹说:“没有见到盗贼首领,却碰到了宋态。我心中的失落和欢喜,怎么向那些故人说啊。”
后来,有一个来自番禺的读书人叫李汇征的,到闽越一带游玩,他坐着车到了循州,当时天下大雨,他想找个人家投宿。有个老农指着一家姓韦的庄院让他去,李汇征到了那个庄院后,有一个八十多岁的老人拄着拐杖出来迎接他。那个老人说:“我叫韦思明,幸会,幸会。”于是和李汇征聊天,或谈文学,或谈历史,从白天到晚上,李汇征虽然善于谈论却也有点招架不住。两人喝酒谈到古今诗歌的时候,开始行酒令,韦思明吟诵说:“长安轻薄儿,白马黄金羁。”他拿这句诗来讽刺李汇征,因为李汇征年少而且穿着裘衣,乘着肥马。李汇征还击说:“昨日美少年,今日成老丑。”韦思明听了这句话以后,长叹说:“是啊,我又老又丑了,被年少的人嗤笑。”下面轮到李汇征改酒令了,他说:“白发有前后,青山无古今。”韦思明微笑说:“白发离你也不远了,何必老拿我说事。”然后他也来了一句:“此公头白真可怜,惜伊红颜美少年。”两人于是一起讨论了十几个人的诗歌,最终说到了李涉的绝句。韦思明似乎对李涉的诗歌特别钟情,李汇征就先朗诵了一首:“远别秦城万里游,乱山高下出商州。关门不锁寒溪水,一夜潺潺送客愁。”继而又朗诵了一首:“华表千年一鹤归,丹砂为顶雪为衣。泠泠仙语人听尽,却向五云翻翅飞。”韦思明也接着朗诵了两首:“因韩为赵两游秦,十月冰霜渡孟津。纵使鸡鸣见关吏,不知余也是何人。”“滕王阁上唱伊州,二十年前向此游。半是半非君莫问,西山长在水长流。”李汇征又朗诵了李涉的《赠豪客》这首诗,韦思明听后悲伤地变了脸色,他说:“我年少的时候不懂事,浪迹江湖,与奸人交往,做了些自认为替天下人鸣不平的事。后来遇到李涉博士,蒙他赠给了我这首诗,于是遁迹江湖。李涉对待我,就像陆机对待戴渊,抱着一起共辅晋室的打算,这个意思我深深地记在心中。所以我跑到了罗浮山,在那里隐居了十二年。可是李涉博士已经去世了,我也就再没有到外面游历。”韦思明追忆前事,不由得潸然泪下。然后,他端起酒杯把酒洒了祭奠,用袖子把眼泪擦了,唱道:“春雨萧萧江上村,五陵豪客夜知闻。他时不用相回避,世上如今半是君。”
(《云溪友议》)
李涉遇盗而写诗的事情应该是真实的,但后面有关这个名叫韦思明的盗首遁迹江湖的事情大概是虚构的。唐人热爱诗歌,尊重诗人,哪怕是明火执仗的盗贼也有风雅的一面,令人感慨。
这里提到的陆机、戴渊的事情出自《世说新语》:戴渊年轻时,任侠气盛,不知约束自己,曾经在长江、淮河上劫掠商贾游客。正好陆机休假后回洛阳,携带的行李物品很多,戴渊指使一些少年抢劫。戴渊当时在岸上,坐在胡床上指挥手下行动。戴渊原本就神采出众,即使干这种偷鸡摸狗的的事情,也显得洒脱异常。陆机在船舱里,隔着很远对他说:”“你这样才华出众的人,怎么也当强盗呢?”戴渊听罢哭了,丢掉佩剑归附了陆机。两人结为好友,陆机给他写了推荐信。渡江以后,戴渊官至征西将军。
李涉的原诗与这个故事中所记载的略有出入。原诗是这样的:“暮雨潇潇江上村,绿林豪客夜知闻。他时不用逃名姓,世上如今半是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