椰子树一路长到了水边,并没有排成排,而是间隔开来,遵循某种秩序隐然成形。它们看上去有些像老姑娘们跳芭蕾舞,年老却很轻浮,傻笑着,又硬要摆出一副优雅的姿态。
她行动没精打采,声音也是懒洋洋的。她不美,连好看都算不上,但那张脸倒还天真讨喜。
他则是个高个儿男人,脸不大,很瘦削,由于长年暴露在热带的太阳下,所以黑黝黝的。他的嘴巴长得不怎么样,留了撮小胡子也没掩饰住。他笑起来很蠢,一开口就露出一排黄牙。他是学医出身,很为自己的医学知识骄傲。他喜欢无聊的笑话,主要是喜欢恶作剧的,还爱打趣人。
他娶了一个混血女人,两人有个年幼的儿子,但是她和她父母住一块,他则住旅馆。他看上去有些狡猾鬼祟,不会让人生出诚实谨慎之感。但他非常想让别人觉得他风格高,总是装得乐呵呵的。
他贪酒,一星期要烂醉三四次,经常是在下午三四点钟的时候。喝多了酒他便爱吵架,还总想找人打架。醉了便郁郁寡欢,报复心重,茫然地躺着,不得不起身走路时,就跪在地上,一摇一摆地挪动。
良好的人际关系是他交易中的重要筹码。他和年轻人们一起玩牌,一点一点地把他们口袋里的钱全掏光。
他身材瘦削,脸色憔悴,红色的短发日渐稀疏。他说话带有苏格兰口音,声音低沉、平静。他是个严谨、有些书呆子气的小个子。
英国人俱乐部。这是一座简单的木框架小屋,面朝大海,一边是个台球室,后面还有一个小酒吧,另一边则是间休息室,里面有藤椅,楼上还有间屋子,放着些旧报纸和杂志。人们来这儿也就是喝喝酒、玩玩牌、打打台球。
他为当地的马赛驯马。他是澳大利亚人,高大健美,皮肤很黑,你会把他误认作混血儿。他的五官对于他的脸而言似乎嫌大,但是当他穿上白色马裤,套上马靴马刺时,他看上去清爽、英俊而挺拔。他非常喜欢他的混血妻子,她相貌平平,面色蜡黄,还镶了几颗金牙。他有一个白皮肤黑眼睛的宝宝,还只会爬呢,他为此自豪。
一个小老头,满脸皱纹,饱经风霜,驼着背,看起来像只白猴子。他有一双浅蓝色的眼睛,眼睑上一圈红边,目光犀利。他像棵古树一样粗糙,疙疙瘩瘩的。他是瑞典人,四十年前来到这个群岛,当时他是一艘帆船上的大副。后来他还当过运奴船的船长,干过奴隶贩子、铁匠、商人、种植园主。有些人想杀他。一次和所罗门岛人斗殴,胸部受了伤。他曾经非常富有,但一场飓风毁了他的店铺,让他破了产,他现在除了十八公顷椰子地外什么都没有了,他就以此维持生计。他每天都去中心旅馆的酒吧,穿着破旧的蓝亚麻布衣服,喝兑了水的朗姆酒。
他个子挺高,衣冠楚楚,头发留得很长,留了一缕伦敦商人特有的垂发。他说话带伦敦口音,附庸风雅,矫揉造作。他总让你觉得他正要去盥洗间,他动不动就点头哈腰,让人觉得他嘴里正在说:“这边请,夫人,右边第二个柜台,女士针织品。”
我走进他的房子,问他能否给我一顿晚饭吃。他是个很瘦的人,小脑袋,灰白头发,戴着眼镜,穿着脏兮兮的睡衣。他有个混血妻子,三个极其白皙、瘦弱的孩子。他醉酒昏睡了很久,这才刚刚醒来,几乎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极度紧张,哆哆嗦嗦,干瘦的双手不停地抽搐着,他不时紧张地向背后飞快瞟一眼。他是英格兰人,在岛上已经过了二十多年了,做椰子干、棉布和罐装食品生意。他的妻子为我们准备了一顿晚餐,有鸽子肉、蔬菜和奶酪,他想和我们一起吃,但却一口也咽不下去。我们刚吃完,他就说:“好吧,你们也得上路了,我就不留你们了。”他显然急着赶我们走。
他说起话来声音又低又柔,带着澳大利亚口音。他的妻子是个高大强壮的女人,脾气很好,面容很讨喜,头发十分浓密,稍微做了点修饰。
下来后,酋长请我们去他家喝卡瓦酒。此时风刮得猛了,捕鲸艇上的人满腹疑虑地打量着波涛汹涌的灰色海面,出口处巨浪滔天,猛烈地撞击着礁石,他们怀疑我们能不能顶着这样的浪划出去。但我们还是上了船,酋长过来帮我们,他是位相貌堂堂的白发老人。和我们一起上岸的女人们也都坐到了船桨边。我们在浅水中行进,到出口时停下来观望浪头。等了一会儿,他们做了一次尝试,但船卡在了礁石上,看上去下一个浪肯定要把我们吞没。我脱掉鞋,准备游泳。老酋长跳出去,把船推开。然后桨手们全力以赴,大声吼着,疯狂地划桨,海水拍击着船身,溅得我们全身透湿。我们终于划了出去。酋长向我们游过来,老人搏击风浪的样子,真是一幕雄壮的风景。
海湾开阔而美丽,周围环绕着灰色的山,山脉一直伸向蓝天碧海,消失在未知的远方。你会感觉远处那密林间存在另一种奇特而隐秘的生活,并且似乎有一点原始,有一点黑暗、凶残。
空气酷热、压抑,而且沉闷,雨噼里啪啦无休无止地下。
他穿着件破旧的教士袍,足蹬黑色的长统靴,头戴灰色的遮阳帽。他枯瘦干瘪,一脸皱纹,没留胡须,一头又长又直的花白头发,眼圈总是红的,一双眼睛总是泪汪汪的。他的外表有点什么显得特别怪诞。他话很多,英语很流利,但口音很重。他的双手青筋暴绽,疙疙瘩瘩,指甲也残缺不全。
他孤身一人,穷困潦倒,邻居都不怎么认识他,他也鄙视他们,认为他们是上帝的弃民。他自认为受到上帝的特别眷顾。但他的生活一团糟。他的妻子死了,他的孩子们个个堕落,他种的椰子没有收成。他把自己的不幸看作是上帝令他背负的十字架,让他承受磨难,象征着上帝的特别眷顾,但显然他的不幸多是自己的过错所致。
街上的建筑、邮局,还有大洋州航运公司的办公楼不像太平洋诸岛上多数建筑那样严肃、务实、沉闷,它们看上去华丽俗艳,但颇让人觉得愉悦。海滩以及海滩上郁郁葱葱的树木都带有一些法国风情,让人想起都兰某个外省小城的城垣。
她棕色的大眼睛十分清澈,表情愉悦而坦率。她脸上总挂着微笑,笑声爽朗而响亮。
他容易兴奋,说起话来手舞足蹈,要打很多手势。他说话非常快,嗓音经常跑调,冒出个假音来。他英语和法语说得都很顺溜,但不怎么准确,口音也奇怪。当他脱光衣服,围上一块长方形印花布,下海洗澡的时候,顿时一副原住民的样子,唯有肤色才透露出他的白人血统。他从心底觉得自己是个原住民。他喜爱原住民的食物和风俗。他以他的原住民血统自豪,毫无混血儿的故作羞愧。
房子建在一座小山上,三面俯瞰大海,正对着莫雷阿岛。海岸上长满了茂密的椰子树,后面是神秘的群山。这房子难以想象的破败。一层的房间很大,有点像个仓库,高出地面,有台阶可以走上去。框架墙坍了好几处。房子后面是两间小棚子,其中一间用作厨房,地上挖了个洞,里面生火,在上面做饭。房子顶上是两间阁楼,每间里面除了一张桌子和一张铺在地板上的褥垫外,别无他物。那个仓库样的房间是起居室,家具包括一张盖着绿油布的杉木桌子,两把折叠躺椅,两三张非常破旧的曲木椅子。房里用椰树叶子装饰了一下,叶子从顶部撕开,然后贴到墙上,或裹到承重的梁上。天花板上吊着六只日本灯笼。一束木槿花给房里带来一抹亮色。
厅里满是廉价的法式家具,墙上钉着给老酋长授勋的相关文件、政界名流的签名照,以及常见的婚礼合影,人物都已模糊不清。每间卧室里都塞了张巨大的床。她是位高大壮实的老太太,头发花白,常闭着一只眼,但又时常会睁开,目光神秘地盯着你。她戴着眼镜,穿一件破旧的黑色宽松长袍,非常惬意地坐在地板上抽着原住民的土烟。
高高的海浪打上船,把我们浇得透湿。船猛烈地摇晃,被抛起来又落下去。突起狂风,天降大雨,瓢泼大雨挡住了人们的视线。巨浪排山倒海。驾船冲过海浪,这个经历令人兴奋(对我来说也令人惊恐)。
大雨倾盆而下,我们全都湿透了。我们上了一条从岸边开来的捕鲸船,之后又得蹚上岸去,接着我们沿着一条泥泞的路走了四英里,蹚过条条小溪,大雨一刻不停地砸在我们身上。最后我们终于到达了要留宿的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