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花剌子模信使问题
王小波
对于我国的传统文化、现代文化,只从诚实的一面理解是不够的,还要从狡猾的一面来理解。
假设可以对花剌子模君王讲道理,就可以说,首先有了不幸的事实,然后才有不幸的信息,信使是信息的中介,尤其的无辜。假如要反对不幸,应该直接反对不幸的事实,此后才能减少不幸的信息。但是这个道理有一定的复杂性,不是君王所能理解的。再说,假如能和他讲理,他就不是君王。君王总是对的,臣民总是不对。君王的品性不可更改,臣民就得适应这种现实。
02
论战与道德
王小波
我们这个社会里的论战大多要从平等的讨论转为一方对另一方的批判,这是因讨论的方式决定的。根据我的观察,这些讨论里不是争谁对谁错,而是争谁好谁坏。
从表面上看,双方都是斯文人,其实凶蛮得很。这使我感到,仅用言辞来证明自己比对方道德优越,
实在是件不容易的事。因此有时候人们的确很难抑制自己的行动欲望。
因为你觉得自己是好的,对方是坏的,而对方持有相反的看法,每一句辩驳都会加深恶意。
虽然我在性道德上是无懈可击的,但我深知,不是每个人都像我老婆那样了解我。
我认为像我这样的人不在少数:我们热爱艺术、热爱科学,认为它们是崇高的事业,但是不希望这些领域的事同我为人处世的态度、我对别人的责任、我的爱憎感情发生关系,更不愿因此触犯社会禁忌。
03
理想国与哲人王
王小波
只可惜,对权势的爱好,使人一再误入歧途。
不但对权势的爱好可以使人误入歧途,服从权势的欲望也可以使人误入歧途。
在乌托邦里,很难找到感觉自己不幸福的人,大伙只是傻愣愣的,感觉不大自在。
实际上,自从有了真正的科学,科学家表现得非常本分。这主要是因为科学就是教人本分的学问,所以根本就没出过这种狂人。至于中国的传统学术,我就不敢这么说。
在现代社会里,人人都有不懂的学问,科学上的结论足以使人恐惧,因为这种结论是有证据和推导过程的,对于有理性的人,这种说法是你迟早会同意的那一种。
假如像某些哲人那样讲出些晦涩、偏执的怪理,或者指天划地、口沫飞溅地做出苦干武断的规定,那还不如让我自己多想想的好。不管怎么说,我不想把自己的未来交给任何人,尤其是哲人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