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纪录片《文学的故乡》,第五集刘震云。
时间与记忆为什么那么重要?
那些树林、庭院、花园、喷泉、绿地、艺术品与建筑群,为什么那么重要?
为什么生活除了生活,还需要文学、需要电影、需要音乐?
因为忙忙碌碌当中,我们遇见无数无足轻重的人。那里的人,我们总似曾相识,总抹不去自己的影子。东方有这么一块土地,土地上有这么一群人,每天都是这么生活的。
可是,生活停止的地方,文学出现了,电影出现了,音乐响起来了。
割麦子的外祖母
我们追寻记忆,追寻记忆中的世界——对我们来说,那才是真实的有形世界。宇宙成百上千个,但故乡只有一个,外祖母只有一个。
刘震云说,原来别的地方跟老庄没有什么不一样。建筑不一样,河流不一样,肤色不一样,说的语言也不一样,但人性确确实实是一样的。
故乡是有记忆的。
树是有灵性的。
村里的月亮总是特别明亮。
在月光下面,能看到字,外祖母也看得到。知识文字曾给我们带来宏大的灾难,也带给我们无限的向往。
通过故乡的小路,我们走到外面的世界。
我们知道,种树要种松树。
我们知道,外祖母不识字,但她割麦子的时候,总是割得特别快。那是因为她只要扎下腰,就从来没有直起腰。因为你只要直一次腰,就会直第二次、第二十次。在别人直腰的过程中,她割得比别人快。
她说,离开熟悉的地方,到陌生的地方去。
外祖母真是我们特别好的老师。
水边的姑娘
故乡是有魔法的,不知何时起,它开始消失在一层层幕障后。
老家的小路和水边的姑娘,如潜入花园深处的旅程,在情感的延绵当中,逐渐呈现我们自身。
能在月光下重新走回那小路,已是极大的奢侈。
刘震云说,走在华尔街,走在海边自由女神像身边的时候,跟在故乡的村子里走,没有什么太大的心情变化。无论是法兰克福书展、伦敦书展、巴黎书展,还是纽约书展、开罗书展、阿布扎比书展,它们只是让我们认识中国,认识自己,表达自己的思考。
那些年,他两拳空空,面对偌大的世界,不知道世界往何处去,也不知道自己能往何处去。
他拿着书到玉米地里复习。
看见一个农家姑娘拿着面镜子,在水边梳头发。晚霞既落在了河水里,也落在镜子里。
河边这一幕,激发他写出了第一篇小说《塔铺》。
这样的镜头转瞬即逝,没有人在乎。但是世界因为有了这一幕,它就变得特别的不同。正是这些不同,会推动人类历史的发展。
水边的姑娘带来的不是幻觉般的记忆,而是在记忆中帮助我们寻找失去的天堂。
小林家的豆腐
写实,只是从生活中拿来些细节。
小林家的一块豆腐馊了,是最大的问题。他不知道把豆腐放冰箱,豆腐馊了。豆腐馊了,老婆回来就会和他吵架。小林,他就是一般人儿。一般人儿。谁不是一般人儿?那些头脑人物,他们的智商真有那么高吗?
鸡毛飞过三十年。
物是人非。物在人亡。刘震云说,还是静下心来,把三十年后的老林写出来。
小林随着逃荒的人流,漫山遍野地流落。
从《手机》,到《一九四二》,再到《我不是潘金莲》。它们是一盏盏探照灯,从灾民的角度,国民政府的角度,中国新闻界的角度,美国新闻界的角度、宗教的角度,照亮一个个被遗忘的角落。
任何一个民族都有被遗忘的角落,恰恰是被遗忘的角落,藏着这个民族的历史。
文学就是一束光,照亮这些被民族遗忘的地方。
《故乡天下黄花》《故乡相处流传》《故乡面和花朵》,不是刘震云一个人在行走。茫茫人群里,我们都在找一个一个的人,我们自己也是一个一个的人。这些人就像一颗小小的石头,被国家的大机器甩来甩去。
这些无足轻重的人啊,所有人的脚步都从他们身上踏过去了。他们在泥泞里挣扎,但从没有倒下。因为,他们都是一头牛,一头倔强的、从不肯服输的牛。
刘震云获得了法国最高荣誉——“艺术与文学勋章”。
我想,这枚勋章坐在无足轻重的人身边。这就是肺腑之言的力量,这就是文学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