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读《兰波作品全集》、
看他的《航海》:
银车马,铜车马——
钢船头,银船头——
撞碎浪花,——
将荆棘连根拔起。
荒野之河,
退潮后的巨大车辙,
朝着东方流转,
朝向森林廊柱,
朝向两岸树木,
光的旋风吹打着树枝。
在这首诗后,我仿佛看见“双手交叉,站在香蕉园里”的兰波,他满眼不屑,但内心藏着旋风。
光的旋风。
波的旋风。
海浪的旋风。
尽管生命的旋风不断吹打,仍要去远航。载上银车马,铜车马——得儿驾;站上钢船头,银船头——出发!
浪花被撞碎,荆棘被连根拔起。
16岁,兰波决心从故乡的夏尔维勒火车站出走,准备去往巴黎。但第一次出走,就因逃票被关进了马扎的监狱。
17岁,他开始不断写诗。
19岁,他梦想着奇遇,想徒步在欧洲游历、漂泊。
22岁,他参加了荷兰雇佣军,三星期后开小差。
从此,他不再写作。
作为诗人的兰波在那时就已死去。他一定想过,自己将要渡过一条无涯无际的荒野之河。
后来的16年里,他当过家庭教师,做过监工,尝试过武器贩子,咖啡出口商,摄影记者,勘探队员……从一个放肆的孩子变成一个沧桑的男人,他面孔瘦削,目光中写着屡屡的失败和深邃。
债主们逼迫他;在法国,没有一个人愿意出版他的旅行记……
直到1891年2月,他的膝上生了肿瘤,才不得不回到法国做截肢手术。临终前的日子漫长而痛苦,他知道自己无可救药。兰波的最后一句话是对法国游船公司的经理说的:“告诉我,什么时候才能把我送到码头……”
然而,他最终未能走出马赛。
只活了37个春秋的他,从此与我们只在文字的历史上见。兰波的诗集收录的仅是他17-19岁的作品。其中,有怀旧,有幻觉,有憧憬,有力量,有哀伤,有麻醉。
这首《航海》,让我看见鲜衣怒马的少年兰波,也让我看见临终不屈的兰波。
人哦,有时候真是一颗流星,转瞬即逝。
但无疑,兰波这颗流星的横空出世,不仅照亮了自身的存在,也让我们得到阅读时的眩晕。
也许,兰波已归来。
他越过茫茫的沧海,乘着一叶醉舟飘零而来。
兰波曾说:“我是另一个。”这“另一个”不仅是兰波的,也是我们的。经过无数的转世轮回,我们和他一样,也曾出走、闯荡,也曾离开、抛弃,也曾来到非洲沙漠,也曾在离群索居……
而今,兰波在苦涩而短暂的人生中,已经穿越“地狱一季”,带着梦想和灵光,来到我们身边。他“饮尽了毒药”,把自己锤炼成一名盗火者,化身为普罗米修斯,点燃诗歌的圣火,创造——创造——再创造,孤独的创造,不朽地创造。
他给平庸的世界,注入永久的诗意。
身前身后,我们无法忽略他的伤痛和苦难;但,更不能无视他的诗歌给我们带来的震撼、感动,甚至沉醉。
说到底,他是“另一个”兰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