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布莉卡结束了一场漫长的旅途，我想象着顿河开始结冰，水流被阻绝。阳光被冰面折射，刺得葛利高里的眼睛生疼。他手里怀抱着小儿子，依稀还能闻到，野草被烧过的焦味。院子里的骡马还在吃着草，年久失修的围栏仍不痛不痒地挂在那里。
电影《静静的顿河》壁纸
家里的一切似乎都与过去一样，可他明白，他回不去了，他静静的顿河。他无法再保留过去的百年岁月里的习惯，只要唱着“顿河！……我们的顿河！静静的顿河！生身的父亲，养育我们的恩人！”就仿佛卸去了所有的哀伤与不安。
关于爱情
葛利高里一生睡过无数个女人，这在战争时期并不是什么稀奇事。但显然，他内心深处唯一爱过的就是他的情人——阿克西尼亚，这份情意远远超过对他的妻子。在阿克西尼亚去世的那一刻，他知道了，他一生中最害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他知道，他也将离死亡不远了。
阿克西尼亚是个很美丽的女人，典型的哥萨克女人。有着黝黑细长的脖颈，丰满诱人的臀部。无论在哪个时代，漂亮的女人总是充满着诱惑力，并且还多半没有自制力。所以，阿克西尼亚在自己丈夫去打仗的时候，便很轻易地被隔壁家年轻力壮的小伙子——葛利高里吸引了。故事的发展总是那么地理所当然，在葛利高里服兵役的时候，他又半推半就地与农庄的少尉发生了关系。
阿克西尼亚的一生有过三个男人，当然，她也只爱过葛利高里。书中描写她每次见到葛利高里的时候，即便是中年时期，她的脸上仍还是会浮现少女初恋的红晕，就如同，她第一次遇见葛利高里的时候。安分守己地洗着衣服，却被少年三言两语的调戏夺了魂魄。
为什么说他们是彼此唯一的爱呢？葛利高利在战争每次席卷到他们村庄的时候，他第一想到的就是带阿克西尼亚走，他这一生最希望的就是能和阿克西尼亚过几天安稳日子，在战争的年岁里，这显然是不可能的。阿克西尼亚更不必说，她活下来的唯一目的就是希望能再次见到葛利高里。
战乱洪荒里的爱情，似乎总比和平年代里的来得更加持久。就像戏剧里的罗密欧和朱丽叶一样，有着世俗的仇恨而不能在一起，而选择双双殉情。可生活里啊，两个互相喜欢的人，即使完全没有任何阻碍，却还是很难走到最后。
想起念高中时，某次读王尔德的童话集时，他在序言里，写了这样一句话：“正是非现实、不存在的东西创造了文学”。（我记忆中大概是这个意思，句子可能不完全准确）我很喜欢这个说法。
《罗密欧与朱丽叶》电影剧照
关于战争
每当米沙卡特（葛利高利的儿子）说起战争的时候，葛利高里就感到很内疚，因为他怎么也回答不出孩子们的这些简单天真的问题。为什么要打战？葛利高里自己也从来就没有答案。
葛利高里参加过战争中的各种队伍：白军、红军、叛军。他从未停止过思考，他希望自己是为了村庄在战斗，为了家人在努力。可后来，他的想法却变成了：“在奇尔河沿岸打，打到顿河流域，后来又在霍尔奥尔河、梅德维季河和布祖卢克沿岸厮杀。折腾来、折腾去，其实敌人的子弹在哪儿把我，葛利高里打翻在地，不都是一样的吗？”
持续不断的战争使人们的心态已经完全扭曲，大家已经不再去想未来的生活，甚至不再谈论战争结束以后，学会用微笑来掩饰真实的感情，玩世不恭，尽说些俏皮的粗话。空闲不打战的日子，大家就喝酒、做爱、狂欢，放纵着最原始的欲望，就如末日将近。这个时候，良知、勇敢、同情心都成了闭口不谈的无意义的高尚道德。“对一个杀人成性的人来说，砍个人要比捏虱子容易得多。”
从课本里接触到的战争总是有着正义与非正义之分。在这里，战争不再有这种分类，战争的本质从来就只是战争，它带走人的生命，践踏人的尊严，摧毁人的生活。被战争裹挟的人们变得麻木，开始对失败、恶事、死亡失去了感觉，仿佛都习以为常。但，当死亡真正降临到自己身上的时候，却又本能地感到害怕，为了暂时保存这如草的生命，他可以背弃自己的信念与理想。但当他在摘取另一人头时，他又仿若忘却了原本心头的那份胆怯。
就这样，在战争的衬托下，简单的劳作生活显得弥足珍贵。他们已经不记得当初是为什么而打战，也不在乎谁来统治这个国家，——克拉斯诺夫也好，德国人也罢，甚至布尔什维克——只求有个结局。
关于生命
葛利高里回忆了两次战争中自己村子里战死的哥萨克，发现竟然没有一家没死过人。战争让生命变得卑微如草芥，一个大坑里可以随随便便埋葬数十条生命，一具具的尸体可以用麻布一裹就随意堆在路旁，炎热的天气让他腐烂，一条条恶心的蠕虫在尸体的脸上爬动。
就好像，人死了之后，就只是一个数字，一个物品。他不再会笑，不再会有感情，不再是女儿凶恶的父亲，不再是妻子暴躁的丈夫，也不再是某人的朋友与知己。
在临近故事的结局，我内心充满着恐惧，我害怕看到那个结局。我畏惧看到生命一个个消逝，直至一无所有。但结局与我想象中并不完全一样，却带给了我更深的哀伤。
葛利高里活下来了，和他的小儿子一起。但我知道，没有比这更痛苦的结局了。就像我去年很喜欢的一部电影——《曼彻斯特的海边》里的情节一样。死去人离去了，不再有感觉了，而被留下来的人的痛苦，却可能是永远无法获得救赎的，只能在阳光洒下的天地间，一步步耗尽自己的生命。
但我转念又想，虽然这样很痛苦，但是，是不是也意味着希望呢？活着，可能会很痛，可至少，还有好起来的可能。如果没有了生命，是不是就什么都没有了呢？
“青草淹没了坟墓，时间吞噬了悲伤，清风扫去征人的脚印，——岁月舔尽了创伤和那些久未盼到的亲人，而且无日再盼到的亲人。人生苦短，上帝赐给我们践踏青草的时间是有限的。”我这样深切地祈祷着。
后记
《静静的顿河》，停停顿顿，我读了快近半年。第一次读到用四册笔墨来描述短短几十年的作品，内心感受可以说是五味杂陈。我每读完一段，放下书的那一刻，心里总是久久不能平静。和平的年代里的简单，真的很幸福，愿你，也能珍惜这份奇迹。
文字：吴金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