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布莉卡一
“房前屋后，种瓜种豆。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每当想起这条农谚，眼前就会出现一群蹦蹦跳跳的村童，他们拍着手唱着歌谣，那些悠然自得的瓜秧沿着院墙或者搭起的秧架向着阳光逶迤而上，开出孩子般可爱的娇嫩的黄色花，如此自由快乐的生命，正是萧红在《呼兰河传》中写的那样：“倭瓜愿意爬上架就爬上架，愿意爬上房就爬上房。黄瓜愿意开一朵花，就开一朵花，愿意结一个瓜，就结一个瓜……”
上世纪七十年代，我们家随父亲一起被下放到农村，那里没有正规的路，家家户户住的是土坯房，用高粱玉米秸杆围起来的院落，村里村外几乎都是水，与江南的小桥流水不同，到处都是沟沟坎坎坑坑洼洼。我们家住在一户孙姓的老乡家，记得他们家养了一条大黄狗、两头猪、几只下蛋的鸡，还有鸭子，平日里它们肆无忌惮自由自在。于是，我们白天享受的是鸡鸣狗叫的混杂交响乐，到了晚上就是那远远近近、高高低低的蛙鸣，铺天盖地而来。有时，我感觉整个夜晚、整个世界，全被蛙鸣占有，自己仿佛一次次被蛙鸣托举起来，抛向屋顶，抛向村子的上空……那样的日子过了不到三年，我们就回到了城里，我继续读书，之后毕业参加工作、成家立业。一晃40年过去了，那个小村已经渐渐模糊了，闲暇之余也和朋友去农村玩，都是走马观花吃顿农家饭摘点瓜果梨桃而已，已经完全没有当年的感觉了。
二
金秋时节，我参加了“我们的新时代”主题采风活动，看到的听到的绝不是用“今非昔比”能形容的。应该说，在盘锦，乡村寻常百姓家房前屋后那些传统的柴火垛、简陋厕所已经不见了，院子里除了保留种些时令蔬菜，像高粱玉米之类已经很少了，取而代之的是各种各样的果树和鲜花，所以说城里人到乡村游玩要采摘苹果、梨、葡萄什么的，只要随便找一个村子即可实现，那些在塑料大棚里任性的各种反季水果一定会让你随心所欲忘了四季，就连那台湾产的火龙果也踏踏实实地在盘锦落户了——村村柏油路，大树进村，果树进院，自来水、天燃气、壁挂炉入户，过去庄户人想都不敢想的“幸福生活”全部都变成了现实。庄户人坐在家里只要在手机网页上轻轻一点，也能像城里人一样送货上门。还有，在村里漂亮的公交车站点上候车，城乡客运公交一体化的实现，乡亲们也能找到“说走就走”的浪漫……
我们入住在大洼区新立镇杨家村名曰“米仓”的主题民宿，这里离当年我们家下放的那个村子虽然不在一个镇，但也不过三五十里的路程。那米仓民宿建在乡野田园之中，远远望去，好像奇幻电影中霍比特人居住的霍比屯，淳朴而神秘。这里有六间特别的房间，分别以稻、黍、稷、麦、菽、麻六种谷物命名，所以统称为“米仓民宿”。每个民宿的外面还配有一个小温泉浴池。
三
乡村，是每个人生命最初的发源地，那奔腾的河流就是浓浓的血液——从鸡鸣狗吠中学到最初的语言，呀呀学语时那刮过枝头的清风和天空划过的鸟语便是最好的老师，如同乡村的一茬庄稼，在父母的土地上生长，稻田的气息和房前屋后果树花香培养了最初的嗅觉，晚间沟渠的蛙鸣是记忆里最美的和声……
走进乡村，信步在田间小道，设身处地去感受一下那些稻谷们成熟的壮美——那稻谷金黄金黄的，确切地说是更接近阳光的颜色，流连成一片片金色的海，稻花飘香，稻穗成浪，憨态可掬，胸腹宕荡。在缕缕暖风的带动下，那一串串沉甸甸的稻穗，早已压得身段吱吱作响，它们热情地招手，殷切地点头。此时此刻，泥土的气息，稻草的气息，融和着，散发着，在你的衣襟边，手指和面额旁，在你的一呼一吸间，五脏六腑里，都是那么亲近那么舒适。造物主就是这样，把人与泥土、与庄稼、与粮食紧紧联系在一起，无论你身在何处，身份高低，都离不了这种气息。因为，这种气息，在酿造着我们赖以生存的饭香；这种气息，附着过我们的父辈我们的祖先，还有我们自己。其实，城市原本并不存在，自然也就不存在有城市人。说到底，农村是城市的根，是城市的供养者。
凝视着手中的稻谷，眼前仿佛又出现三月的料峭七月的流火——清晨，当半透明的曙光在鸡鸣中缓缓升起的时侯，朴实的农家人便开始拿着农具走向各自的田间地头，一年四季不知走过多少趟数，经历了耕地、育苗、播种、薅秧、施肥等等，那水稻由青转黄，白黄，淡黄，桔黄，金黄……庄稼是神圣的，也是娇贵的。在漫长的萌动、放叶、拔节，以及抽穗、扬花里，哪一步都离不开庄稼人的精心呵护。即使在成熟的前夜，田埂上还能倾听到庄稼呼吸的脚步声。收获的时刻终于如期而至。那里凝结着他们多少辛勤和汗水？凝结着他们多少饱满充实的喜悦和希望？就连那淸凉的露珠，也让人心情舒爽。抬头一看，天更亮了，也更高远更蓝了。低头看一看，满畈的金黄稻谷，真叫人有说不出的高兴。劳作之后，家家户户聚在饭桌上，欢声笑语，其乐融融，男主人悠扬地啧上一口小烧儿酒，漫不经心地回味着这粗粮淡饭的日子，按奈不住心中的喜悦——嘿嘿！今年风调雨顺，又将有个好收成，除了口粮之外，应该还有节余！于是，端起酒杯痛痛快快地干一杯。天渐渐暗下来，月光洒满田野，枯黄的树叶随着凉凉的秋风片片飘落，家家户户的屋檐下，挂满了一串一串的红辣椒、黄玉米，圈里的猪呼啦啦的打着鼾，笼子里的鸡作着香甜的美梦。只有秋虫唧唧，时而传来一两声犬吠——乡村甜甜地睡去……
四
当人们厌倦了城市钢筋水泥的丛林，和那些没完没了的噪声废尘、灯红酒绿、纸醉金迷，会很容易想到乡村天空无羁的飞鸟，想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乡邻隔着瓜棚豆架隔着幽幽小径的呼唤，便义无反顾的向往重归乡村的怀抱——在盘锦，实现全域旅游的目标已经深入人心，乡村里那些风格不一、别具特色的民宿一点不比城里的那些星级宾馆相逊色，完全能满足你吃住玩的需求，同时能带你穿越时空体验难忘记忆的美好。
我们都是乡村枝头上的一片叶子，不论飘得多远总有根牵挂的枝头，乡村就是一只高举的巢。“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陶渊明最难舍的是他亲手种下的五棵柳树。“带月荷锄归”——带他回家的是一轮属于自己的明月……在盘锦，你还可以在乡村认养一亩水稻、承包一颗果树，每天通过手机看到它们生长的全过程。当然，闲暇之余约上亲朋好友来到这现代科技与传统农耕融为一体的田间地头，收获的不仅仅是浪漫的视觉与味蕾的碰撞。
回到了家乡，就像回到了温暖的港湾。见到了父母，自己就会又变回到那个天真烂漫的童年，小小的院落里是我们出生的地方，也是梦开始的地方——在夜晚幽幽的凉风里，隔着窗户就能闻到房前屋后的花香。几声希落的犬吠会惊醒黑暗的夜，那破晓时的几声鸡鸣，显然是开春时才落地的小鸡，叫声里还透着稚嫩。蛙鸣阵阵，或是雨水小的缘故吧，蟋蟀节奏的叫声仍然绕于耳边……
五
清晨，我走出民宿，悠闲地漫步于村里的柏油路上，两边的排水沟是水泥的，路边的树木花草很规范。我不禁止步在一个院落门前，是那种传统的院子，中间过道上有一辆黑色轿车，一台蓝色农用车，两侧院子种的都是苹果树，已经结满了果子，红红的，是我喜欢吃的寒富士，一对年轻夫妇有说有笑在忙碌着。我上前与他们聊起来。
你们家的苹果真好，能采摘了吧？
能呀，今天上午就有朋友来。
是吗？多少钱一斤？
哈哈，院子里的苹果不出售，都是给来乡村玩的朋友们准备的。我们俩承包了1000亩稻田，还养蟹……
女主人随手给我摘了一个苹果。我急不可待地吃了一口，很甜。
走出院子，我不禁回头再看，朝霞如瀑布般倾泻下来，一片彤红的光晕，将院子里的人吞噬，我想，还有他们未来的光景……
作者简介：
李玲,祖籍广东省梅州市。辽宁省作家协会会员，盘锦市作家协会副主席兼秘书长。著有散文集《过去有多远》《走过那片芦苇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