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师是所历史悠久的学堂,我身边的人都这么说,并且我也一直这样认为。
凤师是在我毫无防备之下进入我人生的。2005年8月28日,是我第一次走进凤师的大门,那天大雨,其实在这之前的半个月里一直都是大雨。几经周折找到了秦凤路6号,居然是阴天,一滴雨都没有,于是觉得这先秦雍城还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神奇之处的。
凤师占地面积并不大,疏疏落落几座老旧建筑,却也幽静别致,最显眼的得算是号称40万藏书的图书馆,哈哈……事实上这个数字是使用了修辞手法的。最特别是那一座仿古的四合院,虽未曾进去过几次,但看气势还是很有些与众不同的。最值得仔细揣摩,仔细品味的是学校南边一段不足百米的夯土城墙,成于一千年前,杂草丛生,前几年旁边立了块乍眼的碑。现如今这段城墙恐怕已是淹没在钢筋混凝土之间了。曾有幸出校门,绕小道,踩田埂上过这段城墙,坐在顶端酸枣树间俯瞰黑的炉渣跑道,灰的水泥操场,黄的迎春花带,白的广玉兰树,彩的人群队伍……无法想象千年前谁曾以这样的视角,端详这城墙内外的繁华或者荒凉,只记得,当时的我们的的确确有些抚今追昔的味道。
凤师校风向来严谨。每日的晨读是必须要做的,开始觉得有些迂腐可笑,再看过其他同窗,都是认真对待,便也不敢懈怠,当然有时也会利用这段时间读一些小说,散文,诗歌等等。早操也是学校独有的,像是回到初中、高中,起初我们也是认真的像个小学生似的,逆时针一圈圈跑着,偶尔也会喊几句口号以振士气,时间久了也会使用各种小伎俩来应付一下,现在想来也是可笑,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嘛,何必和自己过不去呢!午休时间最是惬意的,可以横陈在宿舍的硬板床上听满校园的班得瑞或时事新闻,然后昏昏睡去。等到一觉醒来,回味刚刚做过的梦,突然就惆怅起来,惆怅时光这么美好,也惆怅满腔热情无处施展拳脚,然而这惆怅总是转瞬间就不见了踪影了。
凤师是我所见过的最温情的学堂,当然这只是和刚刚过去的高中做个对比。没有苦口婆心的劝说,没有非做不可的笔记,有的只是娓娓道来的讲述,或精彩,或专业,或浅显易懂,或深邃艰涩。久了,便不再带课本,时常只带一张白纸一支笔去听课,听到忘我便随时记录感想,月末,则汇集成章。这习惯逐渐发展成床侧的墙壁上也要贴上大张白纸,失眠的深夜,燥热的午间,安静的早晨,只要有感而发就随时记录下来,同样在月末要汇总一下,一年下来,如此文章竟有十几二十篇了,只可惜后来全都不见了踪迹,再想回忆起只言片语却是一个字也想不起来了!午休后,总有一个钟头的时间是用来练习书法的,毛笔、钢笔、粉笔,坚持了三年,每日都无人监督,但是总能认真对待。晚饭后会有晚自习的,时间一到整个宿舍楼都会熄灯,大伙成群结队去教室,晚讲——可能也算是凤师独有的吧,我问过某师范大学毕业的学生,很确定他们晚上大多是出去逛大雁塔了。确定一个主题,几个人围绕这个主题发表演讲,算是锻炼语言表达,也是训练提高普通话水平,这些都是极好的练习方式,不过后来总有人搞成才艺展示,我是有些不耻的,这时候都会拎张方凳去窗外赏月,数星星,等到铃声大作,再夹本贾平凹或陈忠实或路遥或王小波的书回宿舍。因为看过几本书,有时也会做出一些出格的事情,和宿舍的几个人一起出过一版板报,满篇批评这个百年名校的腐朽,传统,落后,也是在整个凤师引起了小小的轰动,然后……然后就无疾而终了,哈哈,现在想来真是年少轻狂不懂事啊!
凤师留给我的记忆是深刻的。初中年幼单纯故而没有什么印象,高中是赤裸裸的拼成绩因此没有情意可言,只有这凤师才是真正的有情有义,在这里的三年,我们算是开始了真正的生活。狭小的宿舍里住了八个人,宁夏的,陕北的,宝鸡的,西安的,天南海北,形形色色。这些年几个离得近的还时常可以相聚,一杯淡茶,一碗素面,足以叙叙旧,真的情意是不需要虚套路,花架子的。哪个是公务员,哪个是人民教师,哪个是老板,哪个开豪车住豪宅,皆不影响互相揭底取乐。攀比,那是小孩子才喜欢的游戏,成熟的人没工夫琢磨。然而再温情的严谨的凤师终究还是要被淘汰的,在这个急功近利的时代,在这个推陈出新的时代,被淘汰是必然的。
凤师并没有消失,而是以另一种形式存在。看看散布在大江南北的学子,他们身上流淌着的凤师的血脉,以及他们不折不扣的实践着的“学高为师,身正为范”的校训。他们皆是以另一种形式存在着的百年凤师。初听得凤师撤走,再看到同窗发来的照片,有些惋惜,有些仓皇不知所措,就像一件熟悉的记录着自己人生轨迹的物件就这么丢失了,再也找不回来了。往后,我们该去哪里寻找关于自己这一段时光的痕迹?诗人于坚在《昆明记》中说过类似这样的话:所有回忆都是基于一些具体的事物的。或者是一条街,一棵树,一座城,一个人,一条河……然而没有这些基础的述说就是记忆的谎言,是在编造故事。所以庆幸凤师留下了一片建筑,图书馆、宿舍楼、四合院、炉渣跑道、阶梯教室……那里都有关于我们的印记、气息、味道、心跳……但终有一天这些建筑也会消失,这些关于我们的痕迹也会随之消逝,到那一天,我们的记忆,我们关于凤师时光的述说也就成了谎言,没有基础的编造的故事……
谎言也好,编造的故事也罢,凤师就在那里,她是真实存在的,而且会一直“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