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团与祭祀

  《岁时百问》中说:“万物生长此时,皆清洁而明净,故谓之清明。”清明时节的青团与祭祀或可一记。

  南方人喜食青团。年轻时去苏州,正是诗画中的烟雨江南,而关于味蕾的印记唯有青团。市井闲走,见有头发梳得齐整的阿婆坐在河边搓艾汁,起先并未觉察什么,转过几条石板街巷,但凡早点杂食小店,皆蒸有一笼笼一屉屉圆子大小的青碧团子。友人说,青团也就吃清明前后的十多天,早了或晚了,门市上是不见有卖的。因为艾蒿必得取其新嫩,清明一过就老了。而年年这个时节,她家都会包上几十上百个青团,尝青、祭祀也分赠亲友。
  念兹舌尖滋味,就试着自己动手,油绿,清香,与南方人的精致细腻相比,还是逊色那么一点。
  吃青团,据说源于“禁火寒食”的传说,后逐渐演变为江南食俗文化的一种特色。一千多年前的春天,唐代诗人白居易路过一爿青团店,写过《寒食日过枣团店》一诗:“寒食青团店,春低杨柳枝。酒香留客在,莺语和人诗。”青团原是江南地区的传统小吃,而不知始于何时,春分前后,居所附近的点心店悄然卖起了青团,独立包装,价格不菲。超市亦有论斤称卖的,青黄紫绿,无形无款,问津者寥。
  壬寅清明前夕,朋友圈中又晒起了自制的青团,翠碧如玉,品种多样,好生欢喜。雨后初晴,去郊外采了蒿子,焯水后榨汁,包了豆沙与腊肉笋丁雪菜馅的青团。蒿子多,索性做点蒿子粑粑。记得曾集体制作过一次蒿子粑粑。那时我们红楼读书小组正神气活现着,晚饭时聊到《舌尖上的中国》里播出的蒿子粑粑,拍摄地是皖西六安,于是约定不错过春天,不辜负美食。读书小组三年前已风烟俱散,今春的蒿子粑粑唯我独自品赏。
  青团古已有之,初为冷食,亦作人们上坟祭祀的祭品。“清明,遍插柳于门檐或戴之首,各祀祖先,扫茔墓……家制作青粉团供祀,分食之,亦古寒食遗意。”“家祭时,吴地人家必用的祭品之一是‘青团子’。”而今,不独江南,作为一款时令特色小吃,青团已遍及大江南北。

  我的故乡居巢湖北岸,并不记得小时候有吃青团的习俗。早上该吃粥吃粥,中午该吃饭吃饭。穷亲戚上门,也不见得有极好的食物招待。“借清明打柳枝”母亲说过这话,下一句忘了。每年三月中浣,父亲田岗上回家,锹把上缚一束柳条,眨眼间捋成一个个圆球,我们举向空中悠来悠去,兴味盎然。“清明不戴柳,死后变黄狗。”父亲并不强命我们,只在小孩子们做游戏时,会编一个柳环扣在头上,这多半是学着电影里人物的样子,打打杀杀的游戏结束了,柳环又不知扔到哪里去了。
  若说清明节的特别之处,便是跟着大人去上坟。父亲前几天就买了草纸,通黄,纹理粗糙,乡人称其大裱纸。晚上灯影如豆,父亲将纸裁了,对着八仙桌拐慢慢揉捻,一刀刀打成漂亮的扇形。第二天,家里就来了许多客人,带着炮竹与香烛纸马,父亲将那些打成漂亮扇形的草纸夹在腋下,拿到墓地里烧了。坟茔四周的人,点炮,化纸,焚香,摆祭品,很热闹的忙着,添坟后,众人垂手站在一旁,父亲找一块结实的巴根草地,挖好坟帽,劈齐,一个个盖在坟头。这片坟茔离老屋只有几百步远,高大的杨树下,四五座一溜排着,占了半亩多耕地。风日晴和,坟头上的野蔷薇开着单瓣的粉白与水红的花,蜜蜂嗡嗡嘤嘤。众人一齐跪拜后,我们就一溜烟跑了。有一年,我的祖母住到了这里,又若干年过去,我的父亲也住进了这里。
  那时清明,上坟人家的情形大抵亦如此,只是村里忽然多了许多不熟悉的脸,他们是从外乡或城里回来扫墓的,男人女人都打扮得素爽干净,不时与村人打着招呼,迤迤逦逦走向一块块老坟地,并不见得怎样的哀泣,小孩子们举着风筝在麦地里嬉笑着奔跑。清明时节多雨,淅淅沥沥声中,村庄上空的炮竹声时断时续的响着,纸钱纷飞烟雾阵阵。
  有一年早春,村里姜婶的三丫头一根麻绳把自己挂在后门的屋梁上,看见的人说她赤着脚,伸着舌头,披头散发。三丫头小名叫“瘦八斤”,那年她十七岁。瘦八斤死去多年了。这原是我不情愿说起的事。
  清明节一过,则乡下即刻冷寂下来。该干活时干活,该上学时上学,该吃饭睡觉时吃饭睡觉,陈家的疯儿子照旧在村子里晃荡来晃荡去。
  一切又都恢复了它原有的样子。(由作者提供)

作者简介

吴 玲,六零后生人,教师身份。旧著新书有《囚禁的风》《紫陌红尘》《比梨花白》《最是那一回眸》《缓慢的雪》等诗文集。尔今醉心笔墨,书画自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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