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影往事:导演黄建新

第一次见到黄建新,是1987年的春天,西影开创作会的时候。
那是我第一次被允许参加主创会议,激动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虽然我知道,我还不具备成为主创的资格,但是能够参加会议,说明我已经走在成为主创的路上了。因此。仅仅是参加会议,就让我有点小小的骄傲。
主创会议有一项重要的议题,那就是表彰。而表彰黄建新,是其中的重头戏。吴天明看着黄建新的表情,就像父亲看着崭露头角的儿子。眼神里充满了慈爱,欣赏,赞许和骄傲。
而坐在台下的我看着黄建新,最突出的感觉就是惊奇和神奇。
那年,他只有32岁。大约一米七零的身高,瘦瘦的,眉清目秀,一头黑发。他给人的感觉就是一文弱书生,但眼神坚定,举止文雅,玉树临风般站在一大群西影的糙老爷们中,显得与众不同,更有种出类拔萃,卓然不群的气质。
腹有诗书气自华。这是我当时对他的唯一感受。
他刚凭借《黑炮事件》拿到了第六届金鸡奖最佳男主角奖,以及最佳故事片和最佳美术提名。之前,该片还获得了新时期电影最佳处女作奖。
《黑炮事件》是继伤痕文学之后发轫的反思文学在电影创作上的巅峰之作。主要内容是一位酷爱下象棋的矿山工程师,因为一枚棋子被无端怀疑是特务,从而陷入困境的故事。而那枚棋子是象棋中黑色的炮。
男主角刘子楓准确把握人物心理,表演控制得当。完美诠释了那个时代小人物的无奈与无助。当然,这一切,作为导演的黄建新功不可没。
当时的我,就像年轻的项羽伸着脖子看始皇帝威武出行一样地看着黄建新。心里想着:“他既然可以,我也可以啊。”
深度与黄建新导演接触,已经是七年之后了。1994年,黄导找我,给我一个小说让我看,然后说,看完了,跟我说说你的想法。
这七年间,他拍了《轮回》、《站直喽别趴下》、《五魁》。
三部电影。其中《站》片是爆款,拿到了第十三届金鸡奖最佳女配和剪辑奖,十六届百花奖最佳男配,第一届北京大学生电影节最佳影片,第十三届香港金像奖“十大华语片”奖,以及数不清的各种奖。总之,94年的黄导如日中天。
94年的我也不再是小白了。之前为当编剧曾经请教过黄导。那时我想做一个艺术片编剧,黄导对我的想法嗤之以鼻。“你不能没学会走就想着跑。”黄导如是说。“你要先成为一个编剧,不管人家给你什么样的题材,你都要努力写好,让别人认可你是一个编剧。然后你可能成为艺术片的编剧。一口吃不成个胖子”。
这些话。是在一个阳光灿烂的上午,我俩站在文学部的阳台上,他告诉我的。文学部在二楼,导演室在三楼,所以他常常来三楼查资料,而我碰见他就缠着不放,开启十万个为什么模式。好在黄导是随和的人。从未嫌弃我是小白,永远是有问必答。

黄导的话,我牢牢记在心里。为了成为一个编剧,我先是写上下两集的电视剧。又写商业片。前后写了《滴血黄昏》《飞跃绝境》《残酷的夏日》《步入辉煌》四部电影。其中《步入辉煌》拿到了首届夏衍电影文学剧本一等奖。电影获得华表奖最佳故事片奖。因为这些电影,我终于不再是小白,荣幸进入了黄导的视线。
言归正传。黄导给我的小说是湖北作家刘醒龙的中篇《秋风醉了》,描写一个小城市文化馆里,基层文化干部为了上位升职勾心斗角的故事。看完小说我对黄导说,小说挺不错的,有意思。黄导说:如果你是编剧。你会怎么把它改编成剧本?
我滔滔不绝说了半个小时。这期间黄导没说一句话,就听我讲。完事了他问:你想不想改编它?
我当然想,太想了。得到我肯定的答复后黄导说:除了今天,你有四天时间来改编它。
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那一刻我觉得我要疯了。
原来,黄导一周后要去北京谈投资,没有剧本那只能谈个毛线。所以我只有一周时间。可是因为当时电脑还不普及,西影打印剧本需要人工铅字排版,然后印刷,为此西影专门设立了誊印社。完成一部剧本的印刷需要最少三天时间,所以我只有四天可以用来写剧本。
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常识要求我拒绝,因为我不想因为违约失信得罪于黄导。可是内心深处有强烈的欲望驱使我答应。这是我和黄导合作的机会,他是大名鼎鼎的导演,我是初出茅庐的编剧,小荷才露尖尖角。我怎么能拒绝?
机会是稍纵即逝的,我必须抓住。于是我说:四天就四天。
黄导说,小孙你知道的,这事不是闹着玩的。我说黄导我知道。我不敢保证我写的剧本你会满意,但我会努力在四天之内完成它。并且尽量写得好一点。
然后,我和黄导讨论了具体操作方式,在招待所定了房间,按部就班开始了从小说到剧本的改编。
那时我儿子刚一岁,妻子和我带着儿子住在北郊太华路我父母家。我骑着摩托回到家,告诉妻子这件事。
话音未落,妻子惊掉了手里的杯子。“你是不是疯了?如果你完不成,耽误黄导的谈判怎么办,这事你想过没有?”
我说想过了,在黄导的帮助下,我能完成。我也必须完成。机会永远属于准备好的人,我想我准备好了。
那天晚上我翻来覆去看《秋风醉了》,不知道看了几遍,然后我就睡了。
早晨六点钟我出门,半小时内骑着摩托赶到西影招待所,收拾归拢稿纸和笔,以及小说和刘醒龙的相关著作,下楼到食堂吃早餐。七点钟,开始写作。
到下午五点半时,我已经写了一万字。黄导来了,他坐下来看。看完提出修改意见。我按照黄导的意见再修改。他再看。确认后送到誊印社开始排版。
夜幕降临。我骑着摩托车回到北郊的家。
之后的三天都是如此,在黄导的指导下,我不断修改已经完成的部分,直到可以送去排版,我才回家。
我的手因为每天高强度写字,回家吃晚饭甚至僵硬得无法握住筷子。妻子烧了开水把我的手泡进去,慢慢帮我按摩揉搓很久,手指才能恢复功能。
第四天下午四点,我在剧本的最后一页稿纸上写下了“剧终”两个字。从来没有想到,写下这两个字。竟然如此令人轻松,又如此快乐。
在誊印社监督小姑娘们排好版,印刷,拿到散发着油墨清香的崭新剧本并且送到黄导家,已经是晚上十点钟了。
深夜,我骑着摩托穿过空无一人的街道。在驶进雁塔路和平门的城墙门洞时,我睡着了。醒来时,摩托已经从东一路开到了东二路口。
心有余悸的我回到家,看到妻子的那一刻,我几乎站立不稳,眼泪夺眶而出。妻子惊恐地扶着我坐在沙发上,我就那么呆呆地坐着,让眼泪痛快流淌。
小说《秋风醉了》改编成电影后的片名为《背靠背脸对脸》。在黄建新执导下,它获得巨大成功。影片还未公映,我们在市委礼堂放映给市委机关干部看。剧终礼堂亮灯时,三百多名干部起立热烈鼓掌,掌声持续了很久很久,那场面我永生难忘。
《背靠背脸对脸》获得了第七届东京国际电影节大奖,第一届珠海电影节最佳故事片,最佳男主角,最佳编剧奖,第十六届金鸡百花电影节最佳导演奖,最佳编剧提名,海峡两岸曁香港电影节最佳编剧奖。
威名远扬的黄导获得了他的第一个金鸡奖最佳导演,我也获得了金鸡奖最佳编剧提名和两岸三地最佳编剧奖,在黄导的提携下,刚过而立之年的我一战成名。

此后,开启了我和黄导的密切合作,《埋伏》《没事偷着乐》《派出所的故事》……在黄导身上,我学到了好多东西,使我终身受益。
毫不夸张地说,建新导演让我懂得了什么是电影,因为他的不懈教诲,使我从一个学文学的外行变成了一个职业电影编剧。他教会我用画面讲故事,更教会我如何讲一个吸引人的故事。并且,他以敏锐的观察力和睿智的思考,提升我作为编剧在创作剧本时如何确立良好的立意——而这是至关重要的。这个能力使我在众多编剧中脱颖而出。
所以在我心目中,他是我从事电影行业的领路人,也是我的良师。没有他的提点教诲,就没有我的今天。
从《背靠背脸对脸》开始,对黄建新我不再称他为导演,改称师父。这是发自内心的,在我心目中,他如师如父。虽然他只比我大九岁,还没我哥岁数大,可是我对他始终执父礼,无论彼此多么熟络,永远恭敬有加。我至今仍然称呼他的夫人雷琴女士为“师娘”,除此之外别无它称。
上世纪九十年代末,我开始在西影担任领导工作。而黄导依然征战在他热爱的电影行业里,并且斩获颇丰。2003年。他担任中国电影导演协会会长,直到2011年。期间执导、制片、监制了一系列闻名遐迩的重磅级电影。《墨攻》《十月围城》《投名状》《建国大业》《建党伟业》《钱学森》《白发魔女传之明月天国》,都有他的心血在其中。
值得一提的是,电影《钱学森》我是制片人和编剧。而黄导也是监制。阔别多年后,师父再次对我耳提面命。
2014年,黄建新获得北京大学生电影节“中国电影20年五佳导演”的殊荣。2020年,他监制并且执导的电影《1921》发布海报。
打造中国电影强国,黄建新导演身体力行,永远在路上。
从事电影行业,能遇到睿智如黄建新这样的师父和领路人,是我的幸运,也是我的荣幸。
未来会无限光明。师父,请继续前行吧。在你身后,永远会有我注视的目光,并且会永远为你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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