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与电影一样,都是以余味定输赢的。
——小津安二郎
▲ 拍摄 | Masashi Wakui
撰文 | 灵溪
黄昏时分,我问许君:“第一次来北方,是什么滋味?”
他答:“我穿城而过,害怕远方不肯善待我。”
2012年,许君回到故乡,带了一箱很难买到的进口原装书,一箱脱了线褪了色的衣裤,还有一个破碎了的导演梦。我在机场迎接狼狈而疲惫的他,他连晚餐还没来得及吃一口,最后一张钞票被卷起来塞在口袋里,臃肿的棉衣散发出流浪汉的味道,配合着雨天,身心都是潮湿的。他朝我咧了咧嘴,很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颈,我笑了笑,生怕尴尬蔓延,生怕他或者自己掉下眼泪来。
那张机票是我为他买的,否则,他会坚持坐近20个小时的慢车,一路颠簸而回,以为故乡也不肯善待他了。
当年,许君以优异的成绩考上首都的大学,整整四年,象牙塔的歌声,大都市现代而时尚的氛围,来自各个国家的朋友,教会他习得富有礼节的品质生活,甚至摆弄起刀叉,顿顿点起价格不菲的牛排和甜品,还有热牛奶泡麦片、金黄色面包圈加果酱。
只不过,这些变化是一个农村家庭负担不起的消费。
毕业后,为了留在公司实习,许君在六环以外租了个一楼单间。和我聊天时,他常常自嘲是个意图闯入城市的“乡下人”。有什么错的呢?房子不像房子,更像是住着土匪的山寨,周边还有村庄、农田和大片荒地,没有24小时的公交车,也没有正规的出租车,水泥墙的裂缝里不知有多少双茫然的眼睛,沿街的墙上斑驳地贴着各色醒目的小广告。在这里,大家都想生存,都想活着,为了活得更好一点儿。
许君一待就是两年,算是比较有经验的“北漂”了。他说:“我可以忍受租金一天天地飞涨,蟑螂满地爬,厕所超级脏,野狗半夜乱叫,阴魂不散的甲醛味,哪怕多做几分兼职,我也要待在这里。”
很长一段时间,我们失去了联系。直到有一天,他突然打电话给我,感叹道:“没想到,我只是从一个‘农村’走进另一个‘农村’,‘城市’总离得我好远啊!”由始至终,我不知道那几年里他具体经历了些什么,唯一可知的是,他的父亲几次三番恳求他回去,作为长子,他需要负担弟妹和父母的生活,那捉襟见肘的家庭条件不能给予他自由的翅膀。
许君生来就是做导演的料,他在大学时代改编导演的情景短剧是十分受欢迎的,不知有多少学弟学妹挤在教室外面,只是为了能和他握握手、说说话。他是前途无量的,然而,等到终于有人欣赏他的才华时,他却做了决定:回家。启程前,他把最后所有的积蓄全部寄给了父亲,只留下一张够买单程车票的钱。
他是这样解释的:“在北京,我有更多机会,可即便有戏,导的也不一定是我想要的内容,无非是糊口。如果我想读书,就得再接受至少三年的课程,家里也没有条件支持我了,且那之后可能很长一段时间根本没人愿意聘用我。我也可以转行做别的,但这不是我想要的。”
这话听起来是真实的,是骄傲的,可又是无奈的,亦真亦假,总之,他是在找借口安慰自己罢了。
就这样,在和家人几番讨论之后,许君选择了离家乡更近的省城,生活压力小了许多,还和我成为了同事。那段并不鲜亮的漂泊生活他并不常提起,一线城市的商场、校园和出租车司机似乎没有在他心里留下痕迹,可我知道他在那里遗失了一个很珍贵的梦想。
今天秋天,我来到北京上课,他正好也到北京出差。在一个清凉有阳光的午后,我们步行在北师大的校园里,他认真地翻看了我的编剧教材良久。
我又问:“遗憾吗?”
他答:“离开那天,一清早,我给自己泡了一杯牛奶麦片和面包加果酱,没想到麦片一下子就凉了,我随即咬了口面包,觉得刺着喉咙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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