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四合院
文 / 吴宝华
我的童年是在一座古老的四合院里度过的,那四合院已有数百年历史,古色古香,沧桑而略显破败,说起来还颇有来头。相传数个世纪前,浙江副元帅兼仙居县尹熟公来高迁村,购朱氏宅而居之。自明末至清乾隆咸丰年间,其后代吴白岩、吴应岩兄弟及子孙仿照北京故宫太和殿的模式,大兴土木,建成六叶马头四开檐的四合院楼房13座,规模宏大,布局精巧,面貌特异,各具风格。那翘檐耸角、玲珑美观的马头墙,那精雕细刻、巧夺天工的木、石、砖雕刻艺术,无不代表了我国明清时期建筑、雕刻艺术所达到的高度,而岁月荏苒,沧海桑田,历经四百多年的岁月风霜,村内现存楼房11座,祠堂三所,护林河一条等。在无声地述说着一个江南大家族曾有的气派和荣耀。我家的故居,就在其中一座四合院内。
童年时代,四合院是我生活的美好天地和游戏的精彩舞台。春天来时,天井里那两棵有几十年树龄的杏树就开花了,粉红的花朵缀满枝头,如火如霞,花香如潮,蜂飞蝶舞。小伙伴们时常情不自禁地踅到杏树脚下,要么看树下蚂蚁搬家,要么比赛爬树。径粗一尺有余的大杏树,完全能承受孩子们的体重,大家挨个上树,“噌噌噌”三两下就爬到巨大的树树杈上,上去三、四个孩子,大树颤也不颤一下。坐在树杈上,浓郁的花香阵阵扑入鼻端,真是种惬意的享受,有手痒的孩子忍不住伸手摘下几朵杏花来,但往往招致大人的打骂,一两次后,就无人去摘了。时光如水,杏花渐渐凋零,一阵风过,落英缤纷,在树下玩耍的我们往往落了一头一身的花瓣,大家嘻嘻哈哈地把花瓣收拾起来,然后挖个洞埋起来。
长大后读《红楼梦》,看到黛玉葬花一节,不觉莞尔,但少年的玩耍充满童趣,与黛玉的见花落泪、忧愁凄苦自不可同日而语。杏花落尽,嫩绿的杏叶不知不觉中已缀满枝头,叶底枝头,满是豆粒大小的青杏果。几阵春雨,几度春风,杏果与绿叶渐渐长大,当满树绿叶在略嫌炽热的阳光中欢笑,那杏果也成熟了,鸭蛋大小的杏子由青变白,向阳的一面还泛着嫣红。大人把杏子全部摘下,按户分配。在那缺少零食的年代,杏子不啻是孩子们的开心果,又甜又酸的味儿即便今天回味起来,还是满口生津。而四合院中所有住户和睦相处,不争不吵,有好东西分着品尝的做法,给幼年的我上了人生重要的一课,至今难忘。
夏天的大多数日子都是高温晴燥,令人难耐的,故又有苦夏一说。然而,住在四合院里的人们,却能享受穿堂风。说也奇怪,户外骄阳似火,热浪袭人,四合院的走廊里却是阴凉宜人,特别是当把走廊北端的小门打开后,呼呼的穿堂风就扑面而来,故四合院的走廊是人们的避暑胜地,人们常在夏日午后把凉席或竹椅放到走廊里睡午觉,让习习的穿堂风带走暑热和疲乏。对于我们孩子来说,门廊是听故事的好去处,每每午饭过后,人们就来到门廊,天南海北地神聊,上过私塾的三叔公最受我们的欢迎,他说起《聊斋》来活灵活现,引人入胜,让我们听得如痴如醉,尽管从此再不敢一个人走夜路,但没有一个人抵挡得住听狐仙鬼怪的故事的诱惑。
秋高气爽的日子是忙碌而祥和的。对面瓦楞上的几茎绿草,渐渐枯黄,在瑟瑟的秋风中摇曳。明净的天空中,偶有成群的大雁排成人字或一字飞向南方,漫漶着“鸟渡屏风里,”“夕阳山外山。”的诗情画意。四合院里每家每户忙着秋收秋种,金灿灿的稻谷收回了家,芋、薯、大豆也都颗粒归仓了。当霜风一阵紧似一阵时,四合院中的小伙子们相约去远山砍柴,早晨披着星光出门,一根柴杠,一根短拄,两根麻绳,一袋冷饭,大步流星而去。晚上踏着月光,挑着一大担青柴回家,连续十余天,一担担青柴叠在天井里,像一座柴山,风干后,一冬的柴禾就有了着落。
在我的记忆里,童年的冬天比现在冷得多,有许多日子滴水成冰,霜白风冷,这样的早晨,堂前最受人们欢迎,我们往往捧着一碗稀粥或玉米糊,边晒太阳边喝,红红的阳光照在身上,虽然并无多少暖气,但多少能给人心理安慰。午后,阳光才有了热力,这时的我们便像出笼的兔子,撒着欢四处玩耍。印象较深的是一次几个小伙伴一起去砖瓦窑工地挖粘土做小汽车,做好小汽车放在二楼窗口晒干,可惜车轮一晒就破,所以一直不曾做出一只能拉着跑的小汽车。自然,冬天总会在年关近时遇上大雪纷飞的日子,如果雪下在夜里,那么第二天一准能见到大地上银装素裹,分外妖娆,可以打雪仗、堆雪人,这在我们是另一个节日,有时嫌手碰到雪太冰,便找一根竹棍,在顶端系上长绳,绳的另一端系一块石头吊雪,雪粘在石头上,越粘越大,让人百玩不厌。“瑞雪兆丰年”,有雪的日子,年味也特别浓,虽然大雪封门,但家家户户年货都准备得差不多了,捣糕、做糍粑……堂前是忙碌的地方,也是欢乐的地方,农家一年的辛劳和汗水,就在过年的甜蜜和欢欣中消融得无影无踪。
光阴荏苒,岁月如歌,我参加工作后,搬进了新屋,如今进了城,又搬了一次家,四合院的房子,就由奶奶住着。每个双休日,我都会回去,为奶奶洗衣扫地,搞卫生。沧桑而略显破败的四合院,像一位岁月的老人,虽然更见苍老,但依然健硕,他满含欢欣地送走远行的孩子,又慈祥地接纳游子的问候,接受他们深深的感恩和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