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气息再浓,也难掩内容苍白——评电视剧《人世间》

生活气息再浓,也难掩内容苍白

——评电视剧《人世间》

● 陈文晓

当前,电视剧《人世间》已成热门话题。由于是在央视,又是在黄金时段播出,加之又以巴尔扎克《人间喜剧》的编年史模式直面当代重大社会事件,因而赞声颇高,其创作的示范作用十分明显。为此,对该剧利弊得失做一严肃而科学探讨,对于我国文学创作如何反映当今时代以及影视剧的健康发展,实在大有必要。

一、社会大事件虽未回避,但仅作为标签式背景,与故事进展并无血肉联系,从而把艺术紧跟时代的重大命题降到了低度。

故事一开始,该剧就毫不忌讳地直接切入了1969年,即那个特殊时期正如火如荼运行的年代,期间不仅正值九大召开之际,也是斗批改向纵深发展的重要阶段。自然,和全国人民一样,周家老小,去三线,进兵团,上山下乡,无一幸免。然而实际遭遇呢?父亲周志刚,虽不得不到了“好人好马去三线”的荒山僻岭,但面对工厂从城市迁移到山区,布满重重困难的掏空山体工程,不仅没感到浩大资源的浪费,更没感到面临着的空前艰辛与危险。反而,正如领导所说,是在享受着国家给与的特殊生活待遇和激情满怀的火热生活。

大儿子秉义呢?虽在车站挥泪而别,到了寒冷北方的建设兵团,但不仅没受到朔风吹大雪飘的劳作之苦,反而坐在温暖的办公室里干得顺风顺水,还要被调到沈阳军区,给明副政委当秘书。尤其还能和下乡知青未婚妻冬梅,在诗情画意的白桦林里浪漫地打情骂俏。而冬梅当时的身份,尚背着父母是死不悔改走资派的沉重包袱。她不仅没受到任何刁难,反而还在对出身、社会关系有极严格要求的军队编制兵团里,受到照顾,举行了美满的婚礼。

女儿周蓉呢?情况本是万分不妙,因为一个女孩家,不惜断绝父女关系,只身跑到遥远的贵州大山深处,去追一个崇拜的诗人冯化成,还结了婚。而这位诗人,竞是个反革命分子。在当时的政治高压下,所有地富反坏右和走资派,无一例外地正遭受专政。批斗会、戴高帽、游街示众、关牛棚、折磨得致伤致残致死,已成家常便饭。即使评剧演员新凤霞仅因为不肯和右派丈夫离婚,便不能再上舞台,还得接受劳动改造。而反革命分子冯化成呢?下放的地方竟是贵州的风景区,不仅没遭受迫害,还和周蓉过着“精神满足、情感甜蜜、经济宽裕”的美满生活。周蓉还踌躇满志地当上了教师。须知道,即使高中毕业,如是一个地富反坏右子女,那时绝没有担任民办教师的资格。尤其是,在那全民皆知的亲不亲,线上分,不讲人性的年代,专门去考察女婿的老父亲,作为根红苗正工人阶级的一员,竟说政治看不懂,而以周家家训、德行第一为由,不介意其反革命身份,认可其是一个可以接受的好人,岂不是天方夜谭?

而留在家中的秉昆呢?本在国营木材厂干得得心应手,虽意外卷进了涂志强事件,却在并没受影响的情况下,莫名其妙地放弃只有一次分配工作的机会,轻率离职,自讨苦吃地失业了。而后又没受多大周折,找到了酱油厂工作,而后又到了出版社干得有滋有味。至于冬梅父母,虽说是一个在江西,一个在河南,又被称为死不悔改走资派,但看不到受到过什么摧残,只看到很快平反,过上了高干生活。

由此种种,在全国正处于十年浩劫背景下,周家父子及有关人员,非但没受到浩劫之苦,反而过着稳定和谐甚至还算满足的生活。如果按照陈道明故作深沉的旁白,全国人民都百分之百地面临着同一种大的纠结中,或是都被纠结网罩住了,莫如说,周家遭遇却是处在百分之百以外,多少有点国泰民安,莺歌燕舞的世外桃源了。这虽然有了稳妥正能量的光环,却与关于那个年代严肃而科学的结论有着太大距离。或者说,是有意无意淡化了这个结论,稍重点说,是有意无意扭曲了这个结论。这不仅违背了文学创作的现实主义原则,也把文学必须具备的时代特征降到了低点。

再深一步说,这与社会上肯定与赞美那个时代的思潮有了某种呼应。当然,考虑到各种因素,我们无需把那个年代作过重过深的渲染,但不应有意淡化或美化,却是题中应有之意。因而,“人世间”描述那一段历史画面的创作方法或思路,值得深思。

二、对改革开放进程,看似反映了方方面面,但对其无法绕过的焦点、难点,多是一掠而过,未做深度触及,从而难以深沉有力地展现出这空前伟大的创举

《人世间》既然以编年史模式展现改革开放画卷,那就应该让主人公置身于既有的历程前行。而这,最不能忽略的是,改革开放的战略决策,是总设计师邓小平的伟大创举。这个创举,之所以伟大,因为不是轻而易举地摸着石头过河获取的,而是以罕见的勇气和科学态度,突破两个凡是的束缚,又顶住姓社姓资的巨大思想压力,还有上至领导,下至平民百姓的强大习惯势力,以及计划经济与市场经济的艰难协调而形成的。而这,在周家人的遭遇中,基本没有涉及,尤其是深度涉及。

如周秉义任兵工厂书记,在军转民的棘手工作中,遇到了老兵杜德海身绑炸药自杀的惊险遭遇。而当秉义与其对话时,杜德海的要求是,并不反对工厂转产,也不反对与港商、韩国、日本合资,还对厂领导对他患病期间的格外照顾深表谢意。之所以要以这种方式自杀,只是因为身患绝症,不想成为厂里的负担。这种令人啼笑皆非的理由,原来与工厂的改革毫无干系,而只是作者故作惊人之笔的噱头而已,却露出了该情节毫无内涵的浅陋。

再往下,作为军转民的国营大厂,由于没有收入,眼见到了冬季,工人的取暖煤成了对秉义的考验。对此,作为书记的秉义,束手无策,还是岳母拿出个人积蓄,解决了燃眉之急。最后,是秉义联系到苏联多年前的女友奥莉娅,而她不仅热情满满,又能量满满地一番神通操作,买到了退役巡洋舰,总算解决了工厂眼前的困窘。这里,秉义面临的转型改革,本是前所未有,毫无现成经验可鉴。而此时的秉义,又未能拿出创新机制的些许作为,只是凭借偶然的意外条件,在工人无阻力、干部无阻力、人们的传统思想无阻力的环境下,得到“工厂摊上了个好书记”的赞扬。

再如红星木材厂、松花酱油厂、大众洗浴、制糖厂等国营企业,其共同弊端都是机构臃肿、人浮于事、产品单一、经营死板。但基本都是由经营红火到困难、最后倒闭的过程,至于如何改革,哪个也没答案。

而姚立松、水自流、骆士宾在深圳创业,是如何依仗深圳特区优势,如何一步一步扎实干得风生水起,又克服了怎样的困难,也无令人信服的展示。而“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的深圳速度,本是邓小平冲破姓社姓资的巨大阻力而诞生的,剧中并无实质性体现。给人的突出印象,除了歌舞厅震耳欲聋的迪斯科,灯红酒绿下的放浪狂舞,以及饭厅里的觥筹交错,包间里的调侃嘻闹,实在看不到改革的先行者们,是怎样在中央政策的扶持下,迈出的坚实步伐。

综上所知,由于剧中没有触及到改革进程中来自各方面的阻力、压力,因而对邓小平视察深圳地区讲话的划时代意义、理论勇气和首创精神,没能给与有力的揭示。

三、生活气息虽浓,但情节发展,多为家长里短琐事,其纠纷、口角、甚至大动肝火的剧情,没有强劲内力推动,进展缓慢,尽在无聊的茶杯风波里打转

可以说, 该剧的生活气息很浓,许多生活画面,甚至细节,特接地气、烟火气,的确令人感到亲切与共鸣。然而,凡事皆有度,如果过于沉湎于自然主义,便会显出琐碎,甚至无聊。

如周家亲友之间,秉昆与父亲有矛盾。由于父亲对秉昆不如周蓉和秉义学习勤奋,没能上大学,有了一些偏见,这造成了秉昆的自卑和不满。为此竟不给父亲写信,甚至连搬进新居的大事都没告诉。结果造成父亲从三线回来,便是一番喝斥。最后竟导致父亲厉声质问:“是不是我不认这个错,就不认我这个爹了?”

而实际呢?家中的大事小情,全是秉昆在忙碌,当父亲的全都看在眼里,作为一个老工人,对儿子还能有多大成见?这本是心平气和几句话就能消除的误解,何至于小题大做,硬是迟迟不肯收场呢?

周蓉与冯化成呢?为分房,在送不送礼,怎么送,办不成要不要收回礼品这些琐事,打得不可开交。时而轻缓,明嘲暗讽;时而爆发,疾吵恶斗。不时还勾起各种不快联想,最后闹到离婚地步。双方本都有很高的文化程度,在送礼的区区小事上,完全可以沟通协商,轻易就会化解,却硬是弄得不可调和。而当父亲要找冯化成算账时,周蓉完全可以说明情况,却就是一句话不说,直闹得父亲怒打冯化成,造成火上浇油。最终演变成冯化成和王紫私奔去了法国。

再如郝省长与周家的地位纠纷。本来作为省长一家,并无门第的盛气凌人,更无看不起周家的狭隘之心,而周家作为工人世家,也没有低人一等的自卑心态。只因为父亲送过两罐贵州绿茶,恰被秘书误做礼品返回,便成了两家突现鸿沟的导火线。期间冬梅与母亲争吵,与秉义口角,周家父子之间也怨气横生,秉义和秉昆还动了手脚。不断地质问,不断地解释,仍是无端延续,不肯停歇。而实际呢?秘书本是误送的事,稍加澄清,便可云消雾散,却就是不肯晴天。

而骆士宾与周昆的打斗致死入监,更属节外生枝。

本来在楠楠活着时,周家人在骆士宾认亲、见面、饭店吃饭、去深圳长见识,以致出国等诸多问题上,虽有纠葛,还都包容理解,甚至给以默认。以至于骆士宾被秉昆打成骨折、脑震荡,要把秉昆判刑的时候,最后都能撤诉,并表示无论楠楠怎么决定,都不会追究秉昆。

万没想到的是,楠楠突然死在美国。这事件虽难以接受,但实属意外,与楠楠活着时双方的处置态度,毫无关联。结果呢?却都一反常态地较起真来,还引发出恶性骂口,愤怒出手。以至于,骆士宾死于非命,秉昆锒铛入狱。这个情节,于理不合,因为人已死,争执谁对谁错,没有任何意义;于故事发展,看似跌宕一回,却只是一噱头,绝无深意。

再看秉义和冬梅,因为一个要从北京调回吉春,一个要从吉春调回北京,本是一宗结束两地生活的好事,却因为莫名其妙的相互隐瞒,造成了不快后果。于是争吵不断,前嫌后错,纷纷勾起,越闹越大。直至本是情深意笃的伴侣,竟吵到了离婚地步。按生活情理讲,调动工作事,尤其是多年分居夫妇,是大事,必然要相互沟通,不可能故意隐瞒,造成如此疏漏。

再看楠楠与玥玥,一会好,一会不合。不仅闹的两人争执不断,全家上下也跟着忐忑不安。最后竟弄得玥玥一反上进常态,自甘堕落,去灯红酒绿的舞厅鬼混了。直至在郑娟的请求下,楠楠的几句安抚,便轻松地以“清华见”结束了。而这话,怎就没机会早说呢?

综上所述,由于误会、偏见、甚至一个脸色、眼神,几句话,便无端激起冲突,成为经常性的情节推动力。因而该剧剧情,进展缓慢,反复磨叽,尽在茶杯风波里,刻意掀起冲天大浪,让人难有看下去的激情。应知,在家庭矛盾的漩涡中找故事,虽然下笔就有冲突,立意就有故事,但没有深意的社会内涵浸润,却会让托尔斯泰、巴尔扎克、莎士比亚的大师们,沦为平庸之辈。

四、对新时代正面形象的讴歌,不能用人为净化的典型环境、歌舞升平方式,而应敢于把其置于改革时期的攻坚期、深水区,从而才会创作出当代深沉而有震撼力的中华民族新史诗

周秉义,是该剧着力塑造的正面形象。他无论大事小情,都能一概不徇私情,秉公处理。不仅面对上百亿的钱款绝无贪腐之心,甚至对亲朋好友,连微小的私心用权,都没有过。难怪北京调查组的评价是:一碗清水,一清到底。

此外,还有敢于迎向杜德海身绑炸药自杀的大无畏勇气,对鞋厂工人因为被骗800万到公安局闹事的沉着应对,更有面对光字片钉子户,不肯搬迁甚至围攻时冷静解劝的动人情景。

然而,在这鼓舞人、感动人的背后,总感到还缺点什么,还不够解渴。那就是,还缺少改革开放转型期的时代特色。

改革开放时代的英雄,不是民主革命时代的刺刀见红,而是面对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如何在党中央领导下,铸造执政能力的新课题、大课题,如何能以前所未有的创新精神和勇气,挺进改革攻坚期,深水区。

比如,面对姚立松的贪腐行为,秉义虽提出让其自首的规劝,但并未显现,如不自首,绝不姑息的气魄。而这气魄,比起洁身自好,显然境界更高。

又如,在吉春化工厂找骆士宾投资时,所有工人齐声反对,甚至喊出“宁给国家扫大街,也不给资本家当奴才”,还骂秉义是走狗、卖国贼的时候,他没能正面回答,显现出对私营企业、多种体制并存的改革开放理念,尚未能渗透把握。所以当骆士宾表示要投资,问秉义拿什么作保证时,他只能以岳母的名望做一条件,及以个人名义一定负责到底的决心。以至于骆士宾失望地说:“你的个人能力再强,也扭转不了大局。”结果还是骆士宾以家乡情、儿子情,愿意冒这个险。

尤其是,他竟以近乎疯狂的拼酒行为,来争取商贸城项目资金。这造成胃穿孔生命之危的举动,虽然显示了他公而忘私的精神,却也暴露出,他作为一个掌权人能力的欠缺。因为他具备创设良好投资环境的执政条件。

王家屯的开发,更显现出秉义的不足。

首先是他未能组建起得力的领导班子,分工协作,从而有条不紊地开展工作。而只能是亲历亲为,吃尽千辛万苦,四下恳求,直至累出病患。其次,他作为市里一把手,不能或不会运用权力,打造出让人放心的投资环境,而只能私下以光字片土地为交换,换取王家屯的投资兴建。这自然引出光字片居民的误解与骚乱。此外,这里还回避了他必然碰到的多部门合理不合理的刁难,上下级的不正之风,以及棚户区改造的低端地段和商品房的高档小区矛盾等诸多问题。

这些问题,看是有点对秉义求全责备,但就暴露出的问题实质来说,绝非可有可无。因为周秉义作为党政一把手,代表的绝非个人,而是国家的执政形象。这里需要的不仅是个人品质,尤其需要如何在改革开放时代,面对新形势,新课题,科学合理地运用掌握的权力,如习主席所说的,敢于“进入深水区、攻坚期,敢啃硬骨头,涉险滩”的勇气和智慧。而这,不正是我们这个时代急切呼唤的英雄形象吗?

为此,对新时代的文艺创作,习主席提出了庄严号召:“要承担起记录新时代、书写新时代、讴歌新时代的使命,勇于回答时代课题,从当代中国的伟大创举中,发现创作主题,捕捉创新灵感,深刻反映我们这个时代的历史巨变”,从而“不断推出讴歌党、讴歌祖国、讴歌人民、讴歌英雄的精品力作,书写中华民族新史诗!”让我们从“人世间”的创作得失中,更有力地响应习主席的伟大号召吧!

作者简介:陈文晓,曾任初高中语文教师,后长期担任《现代营销》杂志主编。报纸杂志发表过数百篇文艺评论、影视评论、经济述评、政治评论、教育随笔、人生感悟、散文特写等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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